最美不过人间烟火,我记得。
我现在生活在一个很美的地方,和家隔了一个太平洋的地方。
春天的东京很美,樱花开得像潮水一样,风一吹,一夜之间就落了。·
而我,好多年没有回老家过春节了。
有时,别人会问我,你想家吗。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若说我想家,那种“宁愿不要搞改革开放,也想留着父母身边。” 的神逻辑会惊到我,作者沉迷在小国寡民世外桃源的农耕式复古迷梦中不能自拔的情节我是无法理解的。过分依恋童年的记忆,受困于现在的不如意,看不到社会的进步发展,不知道感受已有的幸福,最重要的是,他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和方案。都是撒娇的巨婴而已。
我很喜欢一句吐槽之句,"……厌倦了大都市的人往往记挂着和平幽静的乡村,心盼着有一天能告老还乡,养蜂种地,享点清福,殊不知在乡下多买半斤腊肉,便要引起许多闲言碎语……”
在内心深处,说到回家,心里是有些迟疑的。我读过这么一段话,能够形容自己的感受。
无论是古时还是今日,“故乡”在我们的心里面的定义始终是美好的。因为美好,所以不忍破碎它的美,所谓距离产生美,大抵缘于此。当我们徘徊在对家的思念与不忍回归的岔路口,内心其实在上演着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该不该下车?该不该回家?该不该叫上久未联系的老友聚一下?…………算了吧,他们还会记得我么?肯定不会了,家里又没人,母校老师忙着呢吧,那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在被哪个大宅的主人调戏着吧?额……我还是路过好了。
面对平日里望穿秋水回不去的家乡时,却心生惶恐与疏离感,造成了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复杂心情。我记得你,你还会记得我吗?
正如唐·宋之问《汉江》中提及的,“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清诗又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情怯之路,情非得已,过往回忆依稀在,而此时的自己已是年华逝去,物是人非,因而心情更显悲凉,情似胆怯。如此情绪,我自我安抚了很长时间。
这就好比心理学中的弗洛伊德假定:当个体所接触的刺激超过了本身控制和释放、能量的界限时,个体就会产生一种创伤感、危险感,伴随这种创伤感、危险感出现的体验就是焦虑。对于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外界环境中的任何一个影响,每一个作用于有机体的刺激物,都或多或少的更易于以一种不安全的方式,而不是以一种具有安全感的方式来被解释。“安全感”缺失这回事,便是心理学中“退行”的表现。
退行是一种被自我用来防止焦虑的防御机制。这种焦虑使人退回到发展的早期阶段,即那种要求很少和相对安全的行为阶段。退行,作为一种心理防卫机制,是指人们在受到挫折或面临焦虑、应激等状态时,放弃已经学到的比较成熟的适应技巧或方式,而退行到使用早期生活阶段的某种行为方式,以满足自己的某些欲望。例如:一个成年人,做错了一件事,之后用吐舌头的方式,表现自己认识到错误,并希望得到宽容,以摆脱痛苦。一个男人感受到了“中年危机”,他害怕变老而死去,为了避免与无意识恐惧相连的焦虑,他可能退行到青年时期,变得不负责任、开赛车兜风、试着与女性约会,甚至吃儿童食品。
无论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们自身本来就是成长环境各种综合作用下的个体。我们太容易被现实状况撞击现世安稳,我们知晓得越多,敬畏之心越重,以至于无法言说的感情、无从掩盖的热情,渐渐被早已成熟的内心包裹着,全然没有“近水楼台”的心理优势。
却单单不知晓:我们已是如此努力,才得以接近这份幸运,所以我们有能力把这份“安全感”给予我们自己。
那么我的乡愁是什么?我静静地想着。
说到乡愁,就一定要提到母亲。
小学时,妈妈工作忙,她是一个做事非常认真负责的人。但回到家,她从没和我说过,生活令她觉得很辛苦。她有时很担心没能给我全部的陪伴,有次路上,我妈描述,远远看到个小孩子,扎了两个羊角辫,一高一低,歪歪扭扭地骑车,感觉特别像姝姝,没想到走近看真是!外婆教我骑车的,妈妈一方面感谢她的母亲,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没能手把手教会我。
其实我一直比她想象得要幸福。
中午我有午睡的习惯,有时她到家时,我已经睡着了,她就拿着苍蝇拍帮我赶苍蝇,然后去帮我削水果。起来时一般孩子都有起床气,但是我没有。因为桌上总会有我喜欢吃的各种时鲜水果,并削成一瓣一瓣,放在美丽的盘子里,插着牙签。吃了一盘水果,我就很开心地骑脚踏车上学去了。
每天晚上,妈妈都会给我讲故事,有时是童话故事,有时是神话故事,有时是她和家人小时候的故事(不过她会说一句,你要假装不知道呀,不然长辈会不好意思的。)我的妈妈,从来没有像别的母亲,夸【别人家的孩子】多好多好,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词语。她是一个有了快乐和痛苦,都愿意和别人去分享的人,也不喜欢盲目自大不走心的人,那样的人也不会成为她的好朋友。
每年到了假期,妈妈就带我出去玩,去我最喜欢的公园,动物园和书店。我经常会要昂贵的文具,我娘会问我,有的小宝买了就不用,这些文具也会伤心的,那你觉得,你能把它们买回家之后还好好对待它们吗?
我就会仔细想想,确定要了一盘进口橡皮泥回家捏,回家才发现少看了一个零,但我妈当时咬牙就给我买了,她觉得,只要是能发挥创造力的,都可以买。
我生性表面好静,实则好动。我的学习之路真的多亏了家人的陪伴,才到现在也没丧失求知欲。
我在家拆过电视机,收音机,堪称破坏大王。我娘就记住了,她朋友拆东西时,她就给我带了磁铁回来,我开心了一整天,因为这样就可以做一个喇叭了。
外婆下午喜欢玩桥牌,我特别崇拜她,因为看不懂,就在她旁边一脸憧憬地看她打牌。外婆见状也笑了,就给我买了一盘简单的跳棋,陪我下跳棋。接着是象棋,五子棋,飞行棋,等等。
外公,外婆还有邻居家的爷爷奶奶,小朋友,我们那时夏天乘凉的爱好,就是拿一盘棋子,几个人在铺开的席子上,【我吃你】【你还吃我,我吃你】【哈哈,你完了!】这样,特别有意思。
正常小孩在学汉语拼音时,外婆陪着我练字,练到z时,外婆还起身给我表演【你看,z像不像小鸭子在游泳?】。
接着她就摇摇摆摆地把手别到身后去,装作一只游泳的鸭子。我噗嗤一声笑了,外婆,你这个像旱鸭子!外婆也笑得很开心。
外公平时会订报纸和牛奶,他白天除了做操,散步,就在家剪报,我拿着剪子陪他剪,他做了好几本厚厚的剪报本,《健康导报》是我从小的必读,笑。有时家里挂的钟坏了,我要去帮忙,他就让我帮着看看正不正,也不舍得我爬凳子,怕我摔着。
每年春节时,他就要喊我,姝姝呀,要不要帮外公贴春联。他还时常鼓励我把字练好,就可以在写春联了。外公非常喜欢diy,他看到外面有什么别人随便扔掉的有用的东西,有时会捡回来放在家门口,白天,他就拿着工具,慢悠悠地把它们重新组合起来。
劳动课,我想学他,就想着做一个刷鱼鳞的刷子,这样家人削鱼就可以变得很简单(后来想想,那个做得真是太简陋了,笑。)外婆每一次刷鱼,真的就拿那个鱼鳞刷子来刷,舅妈和小姨来我家时,还去试用了,也夸我聪明,动手能力好。
有一次,我发现一只龙虾特别大,就突发奇想,拿了缝纫线把龙虾的胡须系起来,大摇大摆地溜龙虾去了。外婆外公快要笑死了,我还很得意,去给大院的孩子看我的龙虾很大,隔壁的一孩子也要溜,被他家人骂了,说他没规矩。
后来这孩子找我商量,我说,你看前面的臭水沟指不定有。他就真的跳过去准备捞龙虾,我也是醉了。他奶奶没办法,看孙子拼命哭,就只好也真的去了臭水沟下面,我惊呆了...
有人说,早茶是中国人的乡愁。下面就不得不提到我最爱的吃的童年回忆。
从小,我就是一个挑食的孩子,并不是很好伺候(ノへ ̄、)捂脸。
但我也基本没被教育过,要把饭全都吃完,吃饭要怎么怎么有规矩。我家人都是不说我的。但是看着他们都把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我觉得端正的姿态很好看,就也想学。那时我还急着纠正拿筷子的习惯,实验过挺长时间,也没太大效果。外婆外公说,就这样,这也是很独特的。
在我长身体时,外公外婆也不说啥,看我爱吃什么,就让我多吃一点。晚上的时候,外婆会做满满一大锅粥,外公就一碗一碗地喝,还和我比赛。他的话不多,但是大口吃真是无形的夸赞,后来想想,外婆做饭很有动力应该和这个也有关系。
外婆知道我喜欢吃虾,经常早市时给我买各种各样的虾。我至今非常热爱厨房,和外婆给我的记忆有关。我的记忆里,外婆总是在厨房忙活做好吃的,外公剥豆子,捡菜,我就一会跑到东,一会跑到西,充满了好奇。
外婆喜欢做各种各样的试验品小点心,我小学周末就也要学她做蛋卷,她就把我抱起来,让我拿着铲子的上头,一步步教我做。有的家庭教育,说小孩子学习就不要下厨房,或者独立就得去洗碗之类,我的家人从不强迫我做这些,不管我怎么做,干什么,他们都笑眯眯地看我需不需要帮忙。
没搬家住大院时,外婆把旁边厨房拦起来,心血来潮地养了很多只鸡。我爱吃鸡蛋,外婆就会指着桌上的鸡蛋说,看,这是哪只哪只鸡下的,我说,我认不得公的母的,外公就笑,那姝姝你等会吃过了消化下,去看看鸡有没有又下蛋给你吃?我说,好的,但鸡屎有点臭,外婆嗔怪地说,吃饭呢,说鸡屎。我就笑得咯咯咯的。
后来我每天都要捂着鼻子去看看下蛋没。我有时很着急,为什么还不下蛋?外婆说,因为你昨天没剩饭,他们没饭吃(对此神吐槽,我羞涩地(ノへ ̄、)捂脸)外公还在院子里就栽了几棵树,种无花果给我吃。
搬到教师二期楼之后,就没有这种院子了,但外婆外公还是去申请了一块田地,外公知道我喜欢吃胡萝卜和蚕豆,他就拿个小铲子,黄昏时晃悠悠地回来。我从小就一直吃原生态的食物,现在想想真是难能可贵的。后来,有一次我包着毛巾去戳了马蜂窝(看到实在是密集事物恐惧症犯了),外公知道了,就拿着那个小铲子小跑又去几个墙壁看了一圈。
我和小姨夫,舅舅舅妈一直都特别亲,在妈妈这边的亲人家是完全不拘束的。
自打小姨和小姨夫谈恋爱起,他就把我扛着去看电影,那时我还骑在他肩膀上撒尿。
高中时,为了节约时间,我在小姨家也住过小半年。小姨夫知道我爱吃蛋炒饭,每天早上五点半,他就起来给我做蛋炒饭吃。
有次,一个收水表的来到家里,我当时不知道要不要开门,他一直按门铃,我就很犹豫,小姨夫回来时,我就告诉了他,他后来训了收水表的一顿,我惊呆了,他耐心地解释说,都不开门,你都说了大人不在家,他还一直按什么按,把小孩子吓坏了怎么办!说着还带有愤怒的表情。我因为家里没有壮年男性,那种被保护的感觉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年一下子很羡慕我的妹妹,小姨夫看着我感动的样子不禁很心疼,他说,那你以后就叫小姨爸吧!
小姨夫的妈妈,被大家称为李奶奶。她在我眼里也是我的奶奶,她非常善于做缝纫,做衣服一绝,她做饭又快又好,我是她烹饪的忠实粉丝。李爷爷喜欢养植物,满满一院子的植物,家里还养过兔子。我和妹妹经常蹲在那里看含羞草和多肉植物,李爷爷就教我们,这个多肉植物是可以拿一把剪子剪下来,然后放在盆子里插进去进行重新养育的。多肉植物后来流行时,我还得意地想,我很小就养过。
“吃饭啦!”
“爬楼梯慢着点!”
“什么时候回家?”
“你一个人出国可怎么办,舅妈来帮你收拾东西。”
“养的狗死了,我找了好久,下次再也不养了,搞得大家都伤心。”
新年在舅舅舅妈家守夜,舅妈在我青春期时写给我的少女之信。清晰的总是些细小琐碎,经年累月闪过的片段、画面。
她不似别家一些凶神恶煞的舅妈,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很少开口,从不生气,却做过很多细腻的小事。
无论是小小的我,还是长大的我,她让我觉得,被几个母亲深深爱着,活着,我很幸福。
我的回忆,正如殷龙龙在《旧鼓楼心迹》里写:我的旧鼓楼,你也会有。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不记得自己人生中所谓大事,不懂如何界定。而我依旧要去写。我的家人心地极其善良,民主可爱。每一件,我都觉得,要细细来写。发表单篇篇幅所限,暂且先搁笔,容后再写续。
毕竟我能有的,却只有这杆笔而已。
对这样一闪而逝、你我都看见过的好东西,某一个善念、某一张笑脸,她选择相信,并且像一个证人指证历史——是的,我看过,我记得。朱天心说。
我不仅相信,而且我捡拾,我保存,我拥有,我还努力不懈地想把这些碎片编组起来,让我们可以想象它巨大完整的模样,把相信化为行为,化为每一天经常性的工作。安伯托•艾柯说。
生死之外无大事,大部分看上去似乎毫无意义。
这样的回忆,对每一个中国人的家庭里,都有太多太多。可能写上几天几夜也是写不完的。
我的乡愁是从何处开始?我记得最深刻的是什么?若你像我一样问了自己一遍,你或许也会回忆满满,热泪盈眶。
—— 是的,紧要不过生活琐碎,最美莫如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