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冢宣敕旨

2023-10-28  本文已影响0人  鮟鱇

荒冢宣敕旨

(取自广异记)

残月摇坠地平线,黎明将至。

杞县郊外,暮春的风,吹伏土路两侧的萋萋荒草。货郎胡三肩挑空担,披着月光向汴梁城而行。

走至半途,遇到一片茂密的核桃林。土路折进核桃林,透过稀疏的芽杈,月光吝啬地点映模糊的小径。仰望夜空,一颗流星曳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夜空,掠过树梢,坠入遥远的地面。

雾气从核桃林深处氤氲而生,欲渐消融的残月,遮入潮涌的浓雾后,小径淹没。胡三警觉地停住脚步。

一股阴风,吹着口哨,从密林深处卷出。拂过肩头,通体冰凉,竹担下的箩筐摇摆不停。雾气弥散,月光萤火般点亮,小径重新浮现。

一条浅紫色的影子,悄然缀在箩筐一侧。胡三用余光瞥了一眼,影子并肩伴行,箩筐不安地荡在中间。

胡三经年行走于乡野,阅历丰富。见有'异物'相随,不予理会,镇定地继续前行。

红彤彤的旭日,跃出地平线,天空微曦,一束温暖的晨光洒在肩头,阳流暖遍周身。胡三吐出一团寒气,停步歇肩,擦拭额头的汗水准备休息。

趁此间隙,并肩而行的'影子'急忙前窜,转到胡三对面。

紫色的圆领袍,玉带缠腰,双翅幞头下,一张敷着厚粉的惨白长脸。

“吾潜居地下百多年,慎独守心。近来天有异象,墓中明器荧惑反叛,争斗不休,寝息难眠。多次弹压无果,决意外出荒野,以觅援手。今遇大人,胆色过人,恳请相助!”

“如何助之?”

“大人至墓前喝令:有敕斩金银部落!即可平叛。事成,吾必将厚报。”

胡三眯眼打量'长脸'一番,略一思索,点点金芒溢出眼缝,逐点头应允。

朝霞喷薄而出,映红天边的鱼鳞云,沉睡的大地露出轮廓。极目远眺,汴梁瓮城上的箭楼,挑出威武的檐角。

'长脸'慌忙窜到前方引路,火急火燎地穿出树林,拐进一条荒草遮掩的小路。绕过一个土丘,一片百步围的草甸,出现在眼前。

一座丈高的圆锥形大墓,矗立在瑟瑟的荒草中。隐约的金铁交鸣声,从墓室里传出,震动寂静的荒野。

长脸止步,回身,轻抬下颏,丢个眼色,暗示胡三喝令敕旨。

胡三放下担筐,大咧咧地走到墓门前,叉腰站定,冷眼微觑。须臾,一串惊雷似的铜锣音,从嗓眼儿里直击大墓。

“有敕斩金银部落!”声波震动,荒草摇荡,几只长嘴山和尚轰然惊飞。嘈杂的大墓内倏然无声,像被施了定身术。

长脸大喜,厚粉簌簌溅落,几步抢至墓前,纵身蹦入墓中。盏茶时间,墓门吱呀推响,长脸双手拎着几只马头人首,从容地推门而出。

“此为'宅中'放置的金银明器,承蒙大人相助,叛乱平息。今将斩落的几只器首送与大人,以报厚恩。”

胡三坦然接过,沉甸甸地压手。高昂的马头,鶡尾的武冠,在晨光中闪着润泽的金银质感。

“就此别过,大人可原路返回,恕不远送。”墓门翕合,长脸翻然不见。

胡三喜滋滋地端详手中的明器,良久,小心地放入箩筐底,蒙上蓬布,起身挑担,快步绕出土丘折返小路。

天光大亮,一路平坦。胡三挑担晃入汴京新郑门,夹在熙攘的人群里,挤向马行街。准备选些杂货后,再去钱塘门酒肆,温一壶老酒,祛除今晨的阴寒之气。

拥挤的人潮中,若干火眼金睛,混在人隙间,不停地睃巡审辩。

一肩两挑的箩筐,透过粗大的箩眼,筐底蒙着一小块蓬布。略显空旷的两只箩筐,在随风飘舞的茶幌酒旗下,岿然不动,风浪中沉稳如墓碑。压弯的扁担,不时从左肩换到右肩。

胡三悠哉地晃到一角僻静处,冰冷的铁链兜头锁紧,不容申辩,强行拖往附近的皇城司。

勾押官揭开蓬布,拎起沉甸甸的马头,掂了掂,仔细查验。马头造型优美,质地精良,非寻常人家之物。勾押官封守所缴器物,锁紧胡三,亲自率众逻兵解往开封府。

未曾开言,笞杖翻飞,皮开肉绽。府尹方脸如印,高踞太师椅,厉声喝问,众器首从何而来?

胡三匍匐地上,磕磕绊绊地招出所遇之异事。

府尹方脸撑圆,立刻点齐三班衙役,搡着一瘸一拐的胡三,扑向密林后的圆锥坟。

锤砸镐刨,墓门轰然倒塌,砖石纷飞。冷风扫过,尘土散尽。大墓被疯狂削平,如仰腹开膛的鳌龟,在冷酷的目光中呻吟。

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椁,横卧在墓壁北侧。棺前墓道里,倒伏一片残肢断首的金银塑像。

府尹方脸成球,下令搜刮墓内堆积的金银器皿,装满了几辆太平车。又劈开棺木,戳尸扬棺,洗劫大量的珠宝翠玉。所获之物价值几万金。

府尹方脸如鼓,大喜,上奏朝廷。自汴梁保卫战议和以来,失地赔款,国库掏空,内外廷皆入不敷出。所获金银,恰补亏虚。龙颜大悦,参与掘坟的大小官吏,皆获升迁。

不到一年,火光烧红汴梁城,紫薇摇坠,二帝北狩。

金兵疯狂地入城劫掠,遍地堆满沾着鲜血的财物。高昂的马头,鶡尾的武冠,斜插在金银堆里,沉默不语。

胡三趁乱逃出地牢,躲过杀戮,裹在南渡的人群里,不知所踪。

注: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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