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下)
青年来得意外,安安静静地也没打过招呼,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槐心有所感,往树下瞧了一眼,辛亏及时抓住了树干才没有丢人现眼的摔了出去。
青年没有说话,于是槐也不敢出声,只是低着头避开那直白的目光。
气氛凝固了许久。
“我知道你想救她。”青年终于开了口。
槐缩着脑袋没应。
“拿着这个去吧。”青年朝上摊开修长的五指,一枚泛着柔亮黄光的铜钱卧在他的掌心,“我劝不了她,但是你可以。”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槐从老树里出来,脚底离地三尺。
他朝着青年作了一个长揖,“多谢道长。”
姑娘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脸色惨白,曾经漂亮的小红莲瘦成了一枝纤细的垂杨柳,毫无生气的卧在床上。槐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我知道你来了。”姑娘的声音孱弱,“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槐说:“我不得不来。”
姑娘说:“可我希望你不来。”
槐不应。
姑娘又说:“我会去找你的。”
“你不该来。时候还没到。你该忘记我。”槐说。
姑娘说:“可我忘不了。”
槐笑起来。他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我会让你忘记我。”
槐,木下鬼。这一天终于到了。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槐说:“你记了我七年,我因你多活了七年。现在我该去轮回了,你忘记我吧。”
他觉得自己应该掉几滴眼泪应应景。但是不会。他只是一只鬼,早就不会哭了。
槐和姑娘是邻居,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幼稚的约定好长大了就成亲。
七年前他家里走了水,他和姑娘逃出去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一想到父母和年幼的弟妹还在府里,他一咬牙,睁开姑娘的手又冲了回去。
却没想到,这一放开,就再也握不到一起了。
姑娘回去后大病了一场,他也因为惦记姑娘的病情而迟迟没有去往阴间。原想着等姑娘的病好了就去轮回,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七年。
槐一直在奇怪自己为何能够安然无恙地待在阳间。如今想来,应是姑娘用自己生气将他护了下来。
他望了姑娘七年,姑娘便守了他七年。
而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槐把温养在心口的铜钱取出来,放到姑娘的手心里。她会闭上疲倦的眼睛,好好的睡一觉。醒来后,他的姑娘会忘记他,投入新的生活。
命该如此,他别无选择。
姑娘只比槐小了两岁,七年过去也有十八了,是个大姑娘,再不嫁就该被人笑话了。家里给她订了一门亲事,成亲的日子订在四月末,阁楼外巷子里的老树开了一树的花。
这树一辈子都没看过花,如今竟生了满树的鲜红。只可惜巷老人稀,无人得见,只有姑娘上妆的时候不经意多看了几眼。
嘴碎的小丫头笑说:“小姐,这树也在祝福您呐。”
本就是为了她开的。为了这不属于他的新嫁娘陌生的几眼,它开尽了一个繁夏的一天。
巷尾,小道士牵着年轻的道人。
“为什么要她忘记槐?”
青年说:“忘不了他,她就开始不了新的生活。”
小道士有点莫名的感伤:“那我们会记得他吧?”
“记得。其实她也记得。”青年说,“只不过现在忘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