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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流年·花殇(210)

2018-10-07  本文已影响47人  grassfl

脾气暴躁的造反派听见王桂枝的话,气得暴跳如雷。他高声怪叫着:“好你个老太婆,公然挑衅我们革命造反派!你想找死,老子今天就成全你!”他说着,就伸长了胳膊,抓住了王桂枝的衣襟。

王桂枝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力气,使劲儿扒拉开了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她语气平淡下来,声音依然嘶哑地大声说:“我们活了八十岁了,死不足惜!就怕你这年纪轻轻的,背上人命,会遭天谴!”

那人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越发暴怒。他跳起来骂道:“你这个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居然敢诅咒我们革命造反派!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还猖狂得不行了!”他一边骂着,一边已经一个大嘴巴扇在了王桂枝饱经沧桑的脸上。

“唔!”王桂枝猝不及防,被直接扇倒在地上,也连带着李鸣岐一起摔倒了。两个白发苍苍的八旬老人一起倒在地上,跌成一团。

李鸣岐本来就病弱不堪,摔倒之后几乎立刻昏了过去。王桂枝被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摔倒之时又被李鸣岐高大的身躯压住,也伏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打倒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口号声。有人站在王桂枝和李鸣岐身边,举起胳膊,大声喊道:“打倒与人民为敌的反革命!”

那个年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有人高呼口号,在场的人一定要随声附和,否则就会被认为是立场不坚定。准备继续施暴的那个造反派听见口号声,只得悻悻然地举起手臂,跟着喊起口号来。

带头喊口号的那人趁热打铁,立刻熟练地运用文革的套话,开始批判李鸣岐,甚至还连带上了王桂枝。他好像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大声地列举了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两位老人的莫须有的罪名。

这位貌似愤怒的批判者不会承认,是王桂枝关于“背上人命,遭天谴”的话引起了他心底莫名的恐惧。他还是有那么些微的敬畏之心,打心底里不想,也不敢沾染上人命。他之所以先发制人,就是想把事情控制住,不要向恶化方向发展。他的方法好像是奏效了。

一通不明所以的批判之后,造反派们折腾劲头没有那么十足了。有人趁势提出,去其他家揪斗别的反革命分子。造反派们纷纷表示赞同,扔下依旧倒在地上李鸣岐和王桂枝,吵吵嚷嚷地扬长而去。

那个心有不甘的暴躁分子走出东屋房门的时候,一眼瞥见来不及关上西屋房门的周素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力推开西屋房门,把周素娥推了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你,这个反革命分子的孝子贤孙!”那个造反派趾高气扬地指着周素娥,大声命令道:“我命令你,立刻滚到革命造反司令部去,接受批判斗争!”

周素娥惊得目瞪口呆,瞪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一时间没有了任何反应。

“看什么看!”那个造反派恶狠狠地骂道:“你老老实实地滚过去,替你家那个反革命的老东西接受批判!否则,我们这革命的拳头不是吃素的!”说着,他威胁地挥了挥自己的硕大拳头。

周素娥惊醒过来,惶惶然地小心说:“我、我们早就划清界线了。我们不是—”

“放屁!”那个造反派不容分说地、粗鲁地打断了周素娥结结巴巴的解释。他怒吼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划清界限了?你骗谁?啊!”他喘着粗气,口气恶劣地大叫:“你不许诡辩!快滚过去!”

周素娥无奈,只好穿上厚棉衣,战战兢兢地跟在造反派后面,去替李鸣岐接受批判斗争。走出家门,她只觉得天儿特别冷,风特别硬,好像直吹到骨髓里去了。她心里是克制不住的一种强烈的不安,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周素娥一直暗暗给自己打气,心里悄悄嘀咕着自我安慰:“被批判斗争本来就不是啥好事,紧张很正常、正常。发抖是因为天儿太冷,实在是太冷了!”

从此以后,周素娥隔三差五就要去替李鸣岐接受批斗,备受折磨和欺辱。她严格奉行“夹着尾巴做人”的原则,每次都低眉顺眼的,老老实实接受批判,连眼神都不乱飘。她忍气吞声地想着,总有一天造反派厌倦了,自己也就解脱了。

现实总是不时会露出残酷、狰狞的一面,让心存善良的人们防不胜防。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戴着什么护住的话,耳朵都会被冻掉了。造反派们的斗争激情不仅没有衰退,反而随着气温的下降,变得越来越疯狂,越演愈烈。

他们不满足于在有取暖环境的室内批斗牛鬼蛇神,要在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下,让牛鬼蛇神们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他们把斗争大会的地点转移到室外,到无遮无挡的冰天雪地中。

心怀恶意的造反派们把“牛鬼蛇神”们集中起来,一起驱赶到零下几十度的街道上,强迫他们清理纵横交错的沟渠。

沟渠中,厚厚的冰凌下,是各种污水横流,垃圾成堆。严寒冻住了大部分的水面,也阻止了大部分恶臭气味的散发。

被迫在极其寒冷的天气劳动的人们,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什么工具,几乎是徒手清理着肮脏不堪的沟渠。

年届半百的周素娥也在被迫劳动的人群中。她不敢、也不能抗争,只好屈辱地服从。一次次常人无法忍受的冷酷折磨、艰辛劳作之后,周素娥的精神和身体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李鸣岐的病情在王桂枝的精心照料下,慢慢有所好转。因为有了周素娥这个“替罪羊”,造反派很少再到李家院子里来折腾,老两口的心情松快了一点儿,精神压力也有所缓解。

“唉—”王桂枝坐在烧了火炕的屋内,看着窗外无休无止飘舞的鹅毛大雪,听着北风呼啸着吹得窗槛“吱嘎”直响,不由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脸色稍微正常了一点,白发和白色胡须都梳理得整整齐齐,整个人斜倚在被褥垛上的李鸣岐听见老妻叹气,立刻关切地问道:“啥事儿闹心了?”

自从这次病倒之后,李鸣岐所有的脾气、火气都消失殆尽,尤其是面对王桂枝的时候,他变得越来越关心、体贴。但凡王桂枝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的情绪波动,他都会立刻给予关怀。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几乎一辈子,李鸣岐所有的温柔体贴都在这人生的暮年里全部释放出来。这是王桂枝在人生最寒冷的冬季里,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精神力量和温暖。

王桂枝听见李鸣岐的问话,把视线转过来,看着丈夫稍微有点人气的脸庞,忧心忡忡地对李鸣岐说:“我看外面这雪下的太大了,老北风也一刻不消停。老三家的今天又被叫出去了,这天气,干那种活儿,能要了人命。”

“唉—”李鸣岐闭了闭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扭头看着窗外的风雪肆虐,语气沉重地说:“造孽啊!她这是替我受罪呢!”说着,他捏着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土炕,喃喃地自责道:“都是我这个破身子,在这会儿病倒,不但拖累了你,还连累了老三家的。”

“你可别这么想!”王桂枝立刻不同意地阻止道:“这活儿就不是这会儿能干的事!你这把年纪,在这样的天儿出去,怎么扛得住?没啥拖累、连累的,咱一家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说到“死”字,王桂枝忽然莫名地悲从中来,忍不住带着哭腔说:“老头子,你可得好好的,咱俩要一起活下去!”说着,她在李鸣岐病倒后,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流泪。

李鸣岐抬起胳膊,想给王桂枝擦擦眼泪,却发现她坐的有点远,自己鞭长莫及。他无力地放下手臂,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你看你,咋还哭鼻子了?我这不是好起来了吗?”

王桂枝压抑许久的情绪一下子发泄出来,泪水怎么都收不住。她像受伤的小兽一样,用手掌捂住嘴巴,低声“呜呜”地呜咽不止。

李鸣岐见王桂枝哭得稀里哗啦,焦急之中猛地从被垛上抬起身子,挣扎着挪到了王桂枝身边。他伸出干枯、消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掌,轻柔地抚上王桂枝布满皱纹和泪痕的脸庞,语气柔和地说:“桂枝,不哭、咱不哭了哈。流泪多了,对眼睛不好的。”

“嗯?啊!”李鸣岐干枯的手掌抚上王桂枝的脸庞时,她吃了一惊。听到丈夫罕有的温柔声音,王桂枝才惊觉是李鸣岐在给自己擦眼泪。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忙不迭地把李鸣岐扶住,嘴里轻嗔道:“你怎么不盖好被子,瞎折腾啥?万一着凉了咋办?”

李鸣岐乖乖地顺着王桂枝的力量,回到被窝里,嘴里轻声为自己辩解说:“我这不是看你哭得太难过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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