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柳
我很纳闷,在陕北、鄂尔多斯西部,常常看到这种矮矮壮壮的柳树奇丑无比,皴黑粗糙的老树皮裹着不足两米的树干顶着数米高而爆炸式的树冠极尽夸张地随风乱舞。要说美,谈不上,被人修砍的大煞风景;要说绿,也未必比得了低洼处临水的鲜草;况且树影稀疏,遮挡不住正午的毒日,更谈不上纳凉庇荫。真想不通。
在我的意识里,要么你伟岸挺拔如松,要么你遒曲唯美似梅;最不济也应该学学白杨垂柳,或者在微风里哗啦啦地随风吟唱,或者在和熙的暖日下舞动腰身媚俗。但你就是活着,倔强地活着,临近某一户人家。仿佛有意将丑陋的身躯避开人们的视线,或屋前数十米,或屋后几丈余,或牲畜的圈舍旁,一株柳,抑或一簇老柳,有意无意,似有若无。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过一幅画,漫天风沙的背景下,一个高原女人敦实矮壮的身躯背着幼子,牵着蹒跚的孩童在风中随前面的牛犁点豆。风中的头发蓬乱飘摇,神情刚毅,紫黑的面庞丑陋而皴裂。看着有点滑稽的老柳沉思的时候,也不知什么缘故,那幅画就在脑海隐隐约约地重叠着眼前相似的一幕。我的心瞬间一颤,捂着脸蹲下身去。
大千世界,物我的生命何其相似!
当老柳的枝条长到足够粗壮、担当的时候,它被割去建屋做椽,去遮挡人类的风雨,与老柳就是一次生命中的告别。无论椽在富丽堂皇的殿宇或者被秋风所破的茅屋,而老树只能重新诞出细嫩的枝桠,继续它生命的延续。当儿女长出足够腾飞的羽翅时,他就被城市名利场的喧嚣吸纳,与丑母来一次远行的、永远回不去童年的告别。无论你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巨大成功,或者孑然飘忽,为温饱在社会忙碌奔波,而她却只能抱一只老猫或牵一只小狗,躲在留守的角落里双眼迷茫,似有若无。生命不外乎就是一场又一场回不去的告别,告别母亲的怀抱,告别儿时的小溪,告别故乡……
怪不得人们亲切地称呼老柳树为“母树”。母树与母亲,母亲与母树,永远不会主动打搅你的生活;而你心中风起的时候,她却在最柔软的地方向你招手。
(秦根基作于2018年5月13日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