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之前 告别之前
小山重叠金明灭 · 七
Hello?
……是我。
……有什么事吗?
啊我在机场,手机没电飞机晚点不知何时起飞,确实无事可做在公用话亭给你挂一个电话。不打扰你吧?
机场?嗯没事,我还在鲤岛。
哈?那你方便说话?
不要紧,大家刚吃完烤串,我在海滩上发呆。
她给虞彩沉打电话。暌违多年的一段对白,开口说话比想象来得轻易。在鲤岛玩得可开心?舒铭涵特意挑在琼城外海举办高中同学聚会,篝火晚会帐篷野营不亦乐乎;今年潇柏没有暑假回不了粤省,彩沉恰巧回国便加入这趟三天两夜的旅行。宣传语颇令人心痒,纯净海风、草甸、沙滩、海鲜,潇柏说挺遗憾没能和你们一起去,听说铭涵还拉上女友。
对的,就是他本科同学,那个名叫林婉的漂亮姑娘;大一开始的恋爱,我们现在才见到真人。你也别遗憾啦,彩沉郁郁道,别看铭涵准备在SNS上直播海滩夜求婚,这回真是荒岛生存大冒险。
是么,你以前还想过要带我去露营讲述天文学。潇柏话甫出口自悔失言,掩饰地轻咳一声。也是哦,大夏天在海岛上要被晒蜕皮。
铭涵和你一样没看天气预报。你能听出来我在瑟瑟发抖吗。虽说没有台风,间歇性暴雨也不是闹着玩的。她可以听见他抱怨时的音色,和过往或笑闹或立誓的语气无甚分别。终归是吐槽热恋多年衣锦还乡的舒铭涵多不靠谱:野炊除了泡面其他食物都不够分量,烤串一人两支;后半夜暴雨导致帐篷内涝,众人卷营逃入废弃羊圈。潇柏问,你们玩沙滩排球了吗。
并没有,软排球被大风吹跑了。风雨错杂的日子,除了游泳就只能蹲在气息迷人的羊圈里打牌。
你学会游泳了?
嗯,终于不再是水乡的旱鸭子。想起当年我们和铭涵惠惠在西湖划船,论及翻船的可能性……当时似乎就我一个不会游泳?
西湖划船?我怎么只记得燕城那回,四个人去后海坐游船。
好吧你都忘了,那次我们还玩三国杀,不过可能是在岸上玩的。
依稀有点印象……你们明知我学不会棋牌游戏。
前半夜没有雨,虞彩沉打开帐篷顶看星空。纱帐外有寂寂的蝉鸣和潮湿的空气。困意浓重,流星随机迅疾闪过睫毛间隙,云系运动速度也很快。自顾自仰面说话,友伴们的营帐挨得近,能听清彼此议论的岁月变迁。
因分享了庞大繁冗的感情线、被联系在同一张巨大的记忆之网上,而感觉不孤单。
蚊子缠住他们不放。时间流逝,它们害怕失恋。
潇柏说起银朱的婚礼,第一回作伴娘小心翼翼;北方曦省的夏天,穿蓬蓬纱裙有凉意。银朱依旧常去哲学系蹭课,但她再无兴致泡实验室,半道退学,花三个月在日本学习制作糕点。几周前去过她的甜点店,小清新生活扑面而来,不料她的婚礼仍然市井气满满,是俗而暖的场面。
那是喜宴,不等同于婚礼。彩沉道,说得好像你设想过不同一般的布景,让我想想,所谓“花影憧憧的流年”?
潇柏失笑,怎么可能,我不至于酸成这样。那是你们文艺青年的作派,远赴京都研习和果子,或是吃遍坡县的米其林餐厅。
可你才是写过《花间集》鉴赏的真文青。
小山重叠金明灭,人生长恨水长东。
她鼻头一酸,也仅仅是一酸。
Nelly Furtado唱道:“我们无法窥见自我,所念所思均为白日幻梦。”
她终究留在璐城,一心泡实验室成为孤独的女博士。曾经想去大洋彼岸看别样风景山重水复,不过是为了看有你的风景。那时候的未来尚且遥远,许诺也说得轻易。0011打包发送的信息流以一个“嗯”结束,她开始写量子化学的作业题。你嫌两百公里的距离太长,你说会有一个未来我们再不分开。
就让我隔着一路深深浅浅的日子望着你,静止在过往活动影像中的你,连递一只排球都那么温柔的你。然后行板渐寂,你清澈地注视我的眼睛不再闪避。成年之前,相爱之前,告别之前。
时过境迁,你背叛了誓言,而我也是。少年时代的记号模糊湮没。
还可以重逢吗。
他们和她们都是她的过去未来,不好也不坏的复刻。
徐徐讲旁人遇合离散的故事,银朱,佐兰,白锌;柳潇柏不清楚自己絮叨的时长。往昔那么多或炽热或祈求或心碎的句子,早已想不起究竟是为了什么。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外是毫无起伏的平原,地平线上没有岛屿和海鸥。中纬度的北方,落日过程比热带地区更漫长。
电话那头有涛声拍岸。彩沉的声音漂在电磁波彼端,荒岛上手机电量支持不了更久。国内长途转为忙音。金碧归于寂灭。
似乎有万语千言要对他说,有好多年的时光要倾吐,最终却一个字没有出口。
旧事付诸阙如。明知道还会再相聚。
记忆里的凤凰花,永远绰约地浮动在海平线上。
(全文完)
文/沈宛璃
上一篇文章:
谢谢您的欣赏和对版权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