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那片海
我在湄洲岛的时候，见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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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的最后一个暑假，我决定去福建找康一凡。收拾行李的时候陆十三在一旁讽刺道：如果对方是传销头子，把你骗去卖了，你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去救你。我冲他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在我凌晨一点到达那座陌生的城市，傻眼了。那个和我在网上谈了两年的男孩子，在我们的约定中，他应该是穿着一件黑色短袖，一见面就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实际上，当下飞机开机后，并没有想象中频繁打来的电话和短信问候，安静的对话框里只有一句：今晚有事，不能来接你了的消息。
电话拨过去，很久没有人接。倒是陆十三的消息在我下机的那一刻就适时地发来，我只好撒谎跟他说我已经见到了康一凡。
深夜立在陌生城市的街头，那一刻彻底体会到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强迫自己忍住崩溃冷静下来后，在网上随意订了间房间，然后坐在台阶上，等着酒店司机来接。
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灯火通明的机场里时不时走出来一批形色各异的人，他们脚步匆匆，他们淡定从容，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们有明确的目的地。夏天的夜晚并不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心头却冰凉一片。
我后来无数次想过，这个看似很糟糕的安排其实就是最好的安排。如果时光能倒回，我愿意不顾一切停留在那个晚上，停留在从没有见过康一凡的那个晚上，如果时光能倒回，我一定听陆十三的话，不冒险。
天快亮的时候，康一凡发来消息：温宁，你在哪？那时候我正睁大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回想着两年来与他相识的一切，看到这条从拦截短信里面弹出来的消息，没有理会。他开始打电话，在尝试打了多次都打不进来的时候，转而用别人的手机打。
最后他说：温宁，对不起，昨晚真的有事情，原谅我好不好。犹豫了很久，我还是给他发了个定位。和平时视频中的一样，康一凡很高很瘦。
“温宁，你来了。”
他说话的同时很自然地接过我手中并不多的行李。
康一凡带我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南山广化寺，他说这寺庙很灵，很多人祈愿都会实现。就像被命运安排好的一样，六十多根签里，我抽到了唯一一根上上签，解曰：凡事终心求来，婚姻拥护到老，前途有神明护，财运大发水涨。虽然是不可思议，但内心早已是满心欢喜。我抬头看康一凡，他同样满脸惊喜。
下山的路全是台阶，我穿着高跟鞋走得多少有些费劲。
“温宁，上来，我背你。”
他走到我前面，微微弯下身子。我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路，摇了摇头。
“那我牵着你，我们走慢一点。”八月的夏天，蝉声歇斯底里，两旁都是树荫的遮蔽，他伸出双手，有阴影投射在他纤细修长的手上，映出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光圈。
“来吧，温宁。”
康一凡牵着我的手回到房子时，有很多人正在打牌，见到我，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吆，嫂子来了。康一凡骂骂咧咧说了一句：一群王八蛋，继续打你们的牌去。随后他将我拉进另外一间房子解释道：这房子是小舅的，那些朋友是他小舅的员工，隔壁有单独房间是为我留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传中说的小舅。没有想象中的老气，反而非常年轻，一身精英的打扮，让原本就有着帅气面庞的他看上去更显干练。见到我，他很客气地喊了一句外甥媳妇好，有种见家长的感觉让我很是局促，慌乱间喊了声叔叔好。他听到后哈哈一笑。康一凡俯在我耳边轻轻说：温宁，你应该说小舅好。但我的脸已经红到没有勇气再说任何一句话。
吃完饭康一凡说带我出去逛逛，我们在一个很大的草坪上坐着，他将我的头轻轻按在他的肩上。
“温宁，你知道吗，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那一晚，我们在草坪上坐了很久，他对我讲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最后他说：
“温宁，留下来，不走了吧。”
温宁，留下来，不走了吧，这是那段时间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回来的时候，和我住一起的一个女生本来已经睡了。听到我回来的动静，她探了探头说：温宁，康一凡好喜欢你，为了能顺利请假陪你，你来的那天他跟领导一起出去谈合作，把自己喝到胃出血，结果他们领导还是不给批，他直接把工作辞了。
说完这句话，她又沉沉睡去。我怎么都没想到康一凡没有来接我会是这个原因。我心里的滔天愧疚啊，只能在手机上一遍遍说着对不起，他很快回复道：傻瓜，没关系的。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房间里除了康一凡，我，还有和我昨晚住一起的女生以及另一个人。康一凡提议我们四人一起去爬山，他身形灵活，拉着我，很快将另外两个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们爬上山顶的时候，康一凡站在一块很大的石头前，张开双臂大声喊道：
“温宁，我爱你，你能不能不走啦？”
山顶的风很大，呼啦啦地从他背上吹过，将他的告白连同意气风发都吹进了我的心里，那一刻，我真的想过我们会在一起，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下山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我们四人如落鸡汤一样躲在了一处亭子下，有些好笑地看着彼此。康一凡看着我突然开口唱道：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唱着唱着，这首歌成了我们四人的大合唱。
很多年后，我都在想，是不是连老天也会骗人，用雨来编造浪漫的假象。
第三天的时候，康一凡跟我说今天会有客人来，据说在公司和他小舅是一个级别。三点多的时候，客人如约而至。我向来性格不算开朗，便打算回避，康一凡拉着我的手劝我坐一会不说话就好，我同意了。
谈话期间，陆续又来了几个人，而他也由一开始的随意聊天转变为聊公司的商业发展模式。我虽然愚笨，但在他提到公司的营销模式和我知道的某种传销模式极其相似时，内心的惊骇让我忍不住差点脱口而出：这是传销。
也许是未能藏好自己的情绪，他注意到我的异样：温宁，你觉得营销模式和传销模式区别在哪里？所有人因为这句话都将目光聚集在了我身上。我尴尬地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怎么说。想解释，但又不敢解释。
那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沉默就放过我，而是很不客气地开始指桑骂槐，什么如今的大学生自视清高、自以为是，读了几年书就觉得别人都是坏人，诸如此类的话让我再也听不下去。我对康一凡使了使眼色，意思想回房间，他摇了摇头，示意我继续听完。
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来，是陆十三。康一凡看了一眼手机备注，有些不高兴地直接摁了挂断，他的举动就像摁灭了我在极度尴尬时候的一颗救命稻草。没有犹豫，我起身拿过手机不顾众人的眼光径直回到了房间。
康一凡随着我进来，压低声音质问我为什么这样让他下不来台，那是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面容阴沉的他。我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我要莫名其妙听一个人胡说八道在那洗脑，为什么他可以随意挂掉我的电话。
争执间，陆十三的电话再次打来。令我没想到的是，康一凡会将我的手机重重地扔了出去。
“砰！”
四分五裂！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他，还是我印象中那个总爱笑的男孩子吗？我当即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康一凡的动作比我更快，更迅速，径直从行李箱中拿走了我的钱包去了另外一个房间，锁上门。
屋子里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肯上前帮我，他们悠闲地喝茶，交谈，似乎一切都没发生。我走到玄关处，才发现原来想要出去也需要密码。
温宁啊温宁，你到底进了多大的一个套。
晚上的时候，康一凡来到房间跟我道歉。但心冷就是一瞬间，没有犹豫，对着那张脸，啪一巴掌下去。
“放我出去。”
“温宁，能不能留下来，不走了？”
“让我回家。”
“温宁，我真的爱你，能不能不走了。”
我看着那双眼睛，气到浑身颤栗。
接下来的三天里，又来了不同的三个自称经理的人，依旧重复着那套说辞给我洗脑，而康一凡整整三天都没有在眼前出现过。我在那个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出去的机会。我在想，陆十三会不会因为联系不到我真的报警，我希望他那么做，可是我又很害怕他真的那么做，毕竟爸爸妈妈还毫不知情。
也许是为了平复我的情绪，在去的第七天，康一凡带我去了湄洲岛。那天正值七夕，大街上随处可见牵手的情侣。康一凡牵我手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要回家，不得不顺从。
湄洲岛很大，那片海很蓝。康一凡和我站在轮船甲板上的护栏时，是下午的六点钟，一天中夕阳最好看的时候。那一天我见到了从海面跃起的鱼，看到了飞得极低的海鸥，我还看到了在特别美的晚霞下，一对情侣忘我地热吻。有风吹过，不知道谁说的“我爱你”清晰地回荡在船上。
“温宁，我爱你，能不能留下来，不走了。”
夕阳将他的面容雕刻得有些异常地温柔，他似乎还是我印象中那个喜欢唱歌，喜欢笑的男孩子。可是这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抵不过我内心的凄凉和绝望。我看着他，看着看着，泪如雨下。
“康一凡，你跟我走吧，跟我去南城。”
他没有再说话，我们看着面前的海，静静等着轮船靠岸。
从湄洲岛回到市区的时候，是晚上九点钟。康一凡没有和我一起回去，他让和我住在一个房间的女生带我去吃饭，先回去了家里。
怎么描述进门那一刻的场景呢？
当我被另外一个女生蒙着眼睛进门睁开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从门口到客厅正中央由无数花瓣铺成了小路，路的两边闪烁着各式各样的小彩灯，客厅正中央是用花瓣围成的爱心，他站在爱心里，捧着一束花深情款款地唱着《告白气球》，屋子人很多，他们拿着荧光棒，面带笑容打着节拍。
那一幕实在是有点震撼，以至于后来好多年过去，我在回忆起来的时候，仍会有些忍不住想哭。
玫瑰花瓣，告白气球，很多人见证，他深情款款。那是我最好的年纪啊，也是他最好的年纪。
他大声地喊着：温宁，能不能不走了。
可是，康一凡，我们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用绝食来抗衡。康一凡实在看不下去，将我带回房间按在墙上：温宁，你宁愿死在这里，都不愿意陪我留在这里，是吗？
是，我不愿意。
他痛苦地一拳砸在墙上，冲另一个人喊道：把她东西都给她。
康一凡最终还是亲自送我上车，我们一前一后坐在车里，司机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放了一首《可惜不是你》。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康一凡接到电话，下了车。
我们没有说再见，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他下车后，我坐在车上不顾司机的诧异嚎啕大哭，哭着哭着我开始摇车窗想最后看一眼他，可是，什么都不看不到了，车来车往，川流不息，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看到康一凡。
回到南城见到陆十三的时候，他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没心没肺不知道报平安，让他以为我真的被骗去卖了。陆十三骂到最后骂累了，他语气软下来问我，福建好玩吗。
我想了想，告诉他，那片海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