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的事
自古而今,写莲的文字不少,除开周邦彦“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我最为喜爱这一篇,尤为其中几段,可闻清香,可触真质,可尝清甜,天真可爱,不忍删减 :
“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茎叶既生,则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
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叶之馥郁。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则凉逐之生。
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
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看,似成废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
若真懂得用枯荷叶里缠绕之丝编织出的经年之味——混着书墨及露水之味——包裹一份礼物,那可真是真正的小资。真贵到骨头里的生活。
李渔《芙蕖》这一篇,当真已把莲的风姿美事写尽了。而掩卷之际,还会想到一些其它的莲花的事,不那么贵气的。
童年的夏天与莲花有着割不开的联系——说到这里的时候“莲花”似乎该换成 “荷花”,那时的午后,或者傍晚,我们觉得无事可做的时候便会不知不觉地往荷塘走。有时并无目的,只是走,田埂里不断“嗵——”“嗵——”地有青蛙或者癞蛤蟆跳进水里。有时,有蚂蚱,草一样地绿,圆鼓鼓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引得我们俯下身去曲起掌心便逮过去。分心只是一会儿,我们的目的地是荷田。
我们还小,有时可以被田边高处的荷叶遮掉,便可以折下几张荷叶。亮亮的水珠圆得端不住,滚落下来,叫人眼馋。要想摘荷花就要费点事儿了。那花儿仿佛专跟小孩儿作对,我们得找些棍子或是被丢弃的篮子框子什么的,抽出篾条,扒阿扒,也有耐不住性子的直接卷了裤腿儿下了田。而往往就是这时候被发现的。
我们有一次被捉住,就是要摘那花儿。小唐卷了裤腿,一步步朝那花儿走去,塘里淤泥深,他走一步要得陷进去又拔起来,望风的我们紧张地盯着他和周围,听着被他踩下的淤泥被压出“咕噜噜”串串泡泡。他摘了两朵粉嫩的花儿,折了两张荷叶裹了,正准备往回走。“摘嘛你们——”老远地传来一声,我们都吓得抖了一下,主人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右手反背着,左手持根棍子,气冲冲地从田埂上冲过来。我们都被吓住了,小唐一步步回到田埂上,把手里的赃物放下,却都不敢跑。只等着主人冲到跟前。
他是个面色釉黄的男人,过来了就吼“不晓得折一朵花要烂一包藕么?!”我们低着头,噤声不语,很知理亏的样子。“你们刚才要是跑了我可就拿石头冲你们了。”虽然低着头,我们都不禁看看同伙吐了吐舌头。
“走吧。”他又说。
我们很不敢相信地互相看了看,“啊是还不想走?”
我们当然想走,还很乖,列队一样慢慢离开。
“等等——”
我们又一紧张,回身看他,他努努嘴、拿棍子指指草堆上包着两支荷花的荷叶:“拿走。”
小唐回身拿了。那时我们还没有学会说谢谢。
我们并没有就此改过再不偷荷花。不过我们再没偷过那户人家的倒是真的。对于孩子来说,走过荷塘总想扯点荷花荷叶才甘心。妹妹有次和同学小怡去怡外婆家,两人在路上看一池荷花开得十分好,便扯了几朵又大又红的,拔腿就跑,到了她外婆家,两人趴在台阶边,小狗一样喘着气说累死了,还好没人发现我们。外婆说你俩偷了哪家的荷花,跑成这样。两人把大致方位一说,她外婆说那好像是咱家的。全部人都大笑起来,两人互相看看,更是笑得腰痛。
其实孩子们并不是存心搞破坏,幼时对好看的花花草草总是有想摘下的冲动。况且那花儿还有别样的好处,我们常常是把花儿的花瓣摘了,剩下一圈嫩黄色蕊,裹着未发育成熟的小莲蓬,拿线来绑住底部的把儿,再将剩余线一圈一圈绕在把儿上,拿住另一边儿线头,从高处放下,那花芯便如同陀螺一样转起来,一圈黄色的蕊如同草裙一般飞舞起来。
摘来的荷花要么是插在瓶里,要么就是用来做这玩意儿玩了,我们乐此不疲。
荷叶有更实用的用处,通常是拿来洗净,然后舀上几勺冷饭,放上咸菜,裹起来,用线缠好。我们带着它想象着我们去远游,去山脚或是公路边的田野,做得无非是互相寻找或是追赶的游戏,直到累了,便在田埂上坐了,打开荷叶包饭来吃。那样的饭菜美味的我时常不敢回想。野外吃饭最好是冷饭、就着咸菜,可以吃到别处吃不出的鲜美味道,况且那饭里有荷叶的清香。长大后我吃过很多用荷叶包裹的菜肴,但是尝到那样馥郁清香的却是再也没有过。
如今,我喜欢看别的小孩偷偷地走过荷塘,偷偷地在某一段停留又逃跑。或是握着别人赠与的花朵,鼻尖轻触那清静香气。只是摘花包饭,终是少年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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