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那些事——在机场出生的孩子
爷爷和二爷爷老的时候,总爱絮叨大姐出生时候的事。他们为什么爱叨叨这个事呢?因为大姐的出生地实在是不寻常——她生在机场里。是我们县城西郊的高密机场里。
大姐是父母的头胎孩子。奶奶说母亲生孩子妊娠反应特别大,一怀孕就象长病似的,又呕又吐,到快生了更是不得了。大姐出生时,一贯很有经验的传岗家老奶奶也不敢接这个活,家里人也害怕,就找了我们五服上的奎仙大爷,和父亲一起,用独轮小车轮流推着去县城医院。传岗家老奶奶就一路陪着走。
县城距我家有五十里地。那是六三年,即便是大路也是土路,为了抄近道,他们走的又全是高凹不平的田间小路。一路颠颠簸簸,病人忍着阵疼,其他人心急火燎,那滋味可想而知。
紧赶慢赶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刚刚走到城西,母亲就疼得受不了,孩子眼看要生了。大家一时慌了神,这里是机场的西墙外,周围是一片庄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办?!
抬头看看,四下无人。只有机场岗楼子里两个士兵在站岗。
正在他们踌躇无计的时候,岗楼里两个士兵中的一个走了出来。问明了情况,把父亲他们领进了岗楼边上的一间小屋,一边让父亲生火给孕妇取暖,一边联系部队医院。
很快母亲就被机场派来的车拉走了。
之后的事情也是母亲一向津津乐道的:她自己只顾上疼了也没心看到了哪里,只知道被抬到一张带轱轮的特殊病床上,推到了一间挂着白窗帘的屋子里,脏污衣服早被护士们扒下来,上身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
这时父亲在走廊里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见一个护士跑进跑出取东西,但知道这会不能上前去问。
医生一边做检查一边吩咐护士挂上吊瓶,向母亲了解一些简单情况,给她打气“生孩子都这样的。不用怕!今天没吃饭吗?……哦,待会你得使劲啊!”
母亲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她没觉得饿。疼痛伴着小腹下坠,还时时有要大便的感觉,让她害怕会憋不住拉在裤筒里,但去厕所又根本解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没有医生真的会憋死的……孩子活不了大人也活不了。”她说“那时真害怕,寻思还不如割一刀拿出来呢!”
“疼得直哆嗦,哪还使得上劲?两个护士就叫我抓着她们的胳膊。最后腿也抖,她们一人给握着一只脚……唉呀!”母亲大不忍,“人家都是些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呀。”
好在福大命大,有惊无显。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折腾,孩子平安降生。
每每讲到这里,母亲的眼睛就潮漉漉地了。她叹息道“那些医生护士的脾气可真好!说话慢声细语,哪象咱们庄活人啦呱,敲山震虎象打仗似的!(那些医护人员)一天来问好几遍,哪里好了,哪里不舒服了。没事就跑过来看孩子,你大姐长得特别讨人喜欢,都争着抢着要抱抱。”
“一天还吃五顿饭,牛奶鸡蛋,鱼、肉,米饭白馒头,小米汤……简直象进了天堂!那时庄活地谁见过这个?还喝牛奶,窝窝头吃饱就不错了!”
你大姐有福气!她说。
母亲在医院里过了七天天堂般的生活。七天后,父亲借了生产队的马车把母子俩拉回了家。这个事立即在我们那儿成了传说。
后来,爷爷找到在县城工作的二爷爷,代表全家到机场向医院领导和战士们表示了感谢。只可惜那个年代家里穷得叮当响,什么也没有。二爷爷觉得不好意思,把自己发的饭票想送给人家,被他们笑着挡回来了。
唉!那时傻得也没写个感谢信!爷爷一直觉得很遗憾:也不知道当年那两个站岗的战士去哪里了,我记着一个姓鲁一个姓庄哦。
大姐长得明眸皓齿,身材高挑。是我们女姊妹中最高的,我们常开玩笑说是她出生时受到优待的原因。她那时有个理想就是去当兵,只可惜彼时鲜有机会实现这个梦想。她后来参加了乡里的民兵连,训练的时候,一队女兵背着枪英姿飒爽地与一帮由小伙子组成的队伍走在一起,雄赳赳气昂昂,那是真带劲!她那时打靶训练常被嘉奖,奖状就和我们在学校得的三好学生奖状一起贴在炕头的墙上。打靶场地离我家不远,乡里的武装部马部长每次碰到我父母就在他们面前夸她。
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姐姐生活幸福,也已当了外婆。机场还在我们的身边,只不知道当年那些为了一个普通农妇和她的孩子忙活了好几天的战士们——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