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
一大早,当阳光的手指又一次粗暴地把清晨的帷幕扒开,她被提示——又一天到来了,又得熬过一天了。
她费了好大力气,煮好了一锅瘦肉粥,慢慢地装进一个保温瓶里,盖好封牢,然后带上一个小碗和一个瓷调羹,放进一个布袋子里,拎了就出门,蹒跚着步子,走向属于她目的地。
这个钟数,她的其他亲人,正在梦中酣睡。她不必告诉他们,她出门了。因为他们已经习惯她以这样地方式度过一天,她也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不理解: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家里?为什么要去那里,而且一去就是一天?而且还不回家吃饭!
是的,他们不会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要去的地方,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小的巷子里,那里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好几个。还有热闹的搓麻将、打纸牌的声音,嘈杂却有趣,让她感觉莫名安心、安详。
没错,她可以呆上一整天,在那个充斥着烟味、打牌声和淡淡茶香的大屋子里。
她可以在那里喝粥,这就是那个保温瓶存在的意义,它保障和延续了她的生命,让她得以继续欢欣地打牌,开心地说笑。
她不喜欢呆在家里。没有人喜欢跟她说话,没有喜欢听她说话。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回家都拿着手机盯着看,却似乎看不见她,正坐在那个角落里,盼望有人开口,跟她聊一下。
所以她喜欢这里。
所以他们不喜欢她喜欢这里。这不正常。她必须呆在家里才正常,就像其他家庭的老去的人一样,看看电视,接接孩子,跳跳广场舞。
他们评论她:她太出格了,拎着一保温瓶的粥去麻将馆混一天,“不安于室”,这算哪门子老人?
他们逐渐失去对她应用的好感、爱护,和尊重。
可是,她就是喜欢,她就是迷恋,就是习惯——那个超级吵闹的地方,有无数鲜活的回应、在乎和共鸣,可以碾碎不断向她袭来的,笨重的孤寂。
没错,是孤寂。她现在面临的,最厉害的对手。她害怕没有声音的房间,没有交流的空间。
没有喜欢跟她对话,除了吃饭时,叫她夹菜。
而且,跟她很少有眼神交流。他们很尽责,生病了带去看,过节了给她钱。他们也很不乐意跟她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代沟,因为年龄悬殊。她不怨,没什么好怨的,这似乎是每一个老去的人的宿命吧?
如果他还在,她就肯定不会出去。他还在,她就有归途。但是,他不在。
她好像不需要用死亡来告别人世,眼下,孤独就是她的裹尸布。
她握紧了保温瓶的提手,踏着晨曦,毅然地走了,即使是沉溺其中,即使被批判“老不正经”。
她79岁。在76岁,她失去她的他,却获得一箩筐的孤单寂寞,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