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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这些进产房要用,这是小宝宝的东西”,周六上午妻子挺着个大肚子在卧室里面忙碌着,“还有这个也是宝宝的“,她最后吃力地把几个手提袋放到衣柜最下层,紧接着她又拉开衣柜抽屉想把自己的医保卡还有检查记录放到一个袋子里,可是当她的手无意间从抽屉里触摸到一个牛皮纸信封的时候,她愣了片刻,仿佛是被电打了一样,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捏了捏信封,感觉到信封里面的东西还在,她出乎意料地一下就把信封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像是把一个人紧紧搂在怀里一样,眼睛里悄悄地布满了一层雾气,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又堵了回去,隔了一会,她又使劲咽了口吐沫,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中,又回到了眼下的她这个家里,她迟疑了一下,把信封十分郑重地藏回原处又用衣服把它盖的严严实实的,这才把抽屉推上,此时她想起当初在抽屉上加把暗锁就好了。
“那个人还活着吗?他毁了我们的家,我为什么还要惦记他?”妻子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两只手拄着后腰直挺挺地挪进了客厅,她走起路来先向左再向右一晃一晃地很慢,就像是要搬动一件大到自己无法抱动的物体时,只能是依靠物体本身的重量左一下右一下的一点一点地挪动一样。
”老公,住院要带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放到衣柜最下边了,你记着,到时别拉乱了“,
我在厨房听到妻子说话,就急忙从厨房走了出来,腰里还系着蓝色的围裙,“小艺,你身子重这些事就别动手了,让我妈下午过来收拾,都说了好几次了,你怎么这么倔啊“,我有点无奈地哄着妻子,“预产期还有不到一个月了,你要是抻着了可真就不是小事了,老婆,乖,听话,咱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今天是周六啊,你又不上班,就让妈别过来了,让她也好好歇上两天吧,”妻子挺体恤婆婆的,知道我妈也是三天两头儿的闹病,而且,中学老师的职业让她落下了下肢静脉曲张这个病根,稍不注意就成静脉炎,这种病不能久站也不能久坐,总之就是不能累着。
“老太太为了她的大孙子,精神头大了去了,不让她过来就和我急眼,”我边说边把妻子扶到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又把她的腿搭到小板凳上,这才又放心进了厨房,“你坐着先喝点水,我再炒个菜心咱们就吃午饭了。”
周六不上班,我俩早上起床都快十点了,吃完午饭就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无聊地着刷机,不时抬头看着妻子在房间里一步一步地挪着步子,我心里清楚妻子从怀孕开始,就没有吃香过一顿饭,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眼看着就要生产了,妻子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依然能够感到妻子内心的紧张和无助,好几次我都想说请她娘家来个亲戚之类的,只是我知道这是妻子绝对的禁区,只要一提妻子的娘家,肯定免不了就是一场大战,我其实也挺好奇妻子的娘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刻意避讳,结婚的时候她就说自己的家人很早就都不在了,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刚开始我也信了,只是后来我看到她保存的几件小时候的衣服,从衣服品牌和质量上看,绝对不会是一个孤儿院的孤儿能够消费得起的,我边刷着手机心里边东想想西想想的。
北州市是一座高原城市,高原气候的特征非常明显,早晚温差大、中午又特别的热,下午两点多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充足的时候,最近一段时间,只要是艳阳天,这个点妻子都会坐在楼下晒太阳。
我看看时间快到了就想扶着妻子出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一个令我万分吃惊的电话,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做梦也想不到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节
我接到一个本市打来的陌生电话,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子,他的第一句话,就说他是北州市XX局经济XX支队支队长高河,我当时头脑中闪过的第一念头就是“遭遇电话诈骗”,我本能地就要挂断电话,但是当电话那头提到我的名字和妻子蒙艺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对方身份可能是真的了,电话中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和蒙艺面谈,见面地点可以是在他单位,也可以是在我们家里,并且留了个手机号码,由我们确定好时间地点,通话时间最多也就是七八分钟的样子,却着实让我一头雾水。
妻子大学时学的是平面设计,毕业后就签了北州市的一家装饰公司任设计师,一个小设计师怎么能招惹上XX局呢?
楼下长椅上,妻子听我说XX局的人要和她面谈,情绪并没有激动或者恐惧,表现的很是平静,起码在我眼里真的挺淡定的,她是南方人皮肤白皙,个子不是很高,大概一米六左右,只能算是中等,怀孕以后整个人好像大了好几圈,但是眉眼间依然还是那么精致,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挺翘的鼻子配上厚厚的嘴唇在庄重中不失一份南方女子特有的灵气。
我望着自己的妻子,长期以来心里的疑惑终于要得到证实了,但心里却没有丝毫满足或者是激动的感觉,反倒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我们两人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你知道的,我老家是在天南省的省会天都市,我是家里的独女,父亲在我们那的xx银行工作,是个分行的行长,母亲是我们那儿重点小学校长…”,妻子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仿佛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故事。
她告诉我她的父亲叫蒙天放、母亲叫白苏,在天都市都属于名人,虽然,两人的工作都很忙,但都非常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从小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蒙天放在单位是“一把手”,大事小事乾纲独断一言九鼎,也许真应了“绝对的权力滋生绝对的腐败”这句话,骄奢狂傲的他还是栽了,一九九五年因挪用公款被判处无期徒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妻子白苏也跳楼自杀了,一夜之间小公主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妻子从到北州上大学至今,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天都市。
据妻子自己说她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的,蒙天放的案子始终留了个尾巴,就是有一个多亿的资金去了哪里?始终是个谜,蒙天放一直不交代,XX机关也没有查出来。
“XX局找我可能就是为了这个事吧,”妻子语气平淡地说,就着就十分温柔地望着我,“我家的事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你会怪我吗?”
“走吧,到市XX局去吧,说真的,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进去过局子,”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调侃地说着,这么说也是为了减轻妻子的心理压力。
妻子看着我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在市XX局经济XX支队的小会议室,我们见到了支队长高河,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我们都仔细打量着对方,高河是个看上去很是普通,但是却给留下一种厚道可信的印象,就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
“高支队请我来不是为了请我们夫妻来喝茶的吧?”妻子微笑地望着高河,
“蒙女士,请你到我们这里来,其实是天都市XX局的同志要找你,“高河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人,"这位是天都市XX局的于科长,”高河身边的那个高瘦的青年男子站了起来,掏出自己的证件双手递给妻子。
妻子看了一眼又把证件递了回去,“你好,于科长有什么事情找我还请直说吧,”
“嗯,是这样的,你的父亲蒙天放查出肝癌晚期,目前在天都市XX医院,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想见见你们,“于科长带着明显的天南口音,说完这些,他看了我一眼并且隔着桌子递过来一份文件,”这是他的检查报告和住院病历,”
妻子后来告诉我,那时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她极力保持着平静,但当她看完眼前的几页纸后,还是觉得心脏一阵针扎式的刺疼,那种疼就好像心脏上面有一个旧伤已经逐渐结疤,现在却要把结疤生生揭掉一样。她抬头看了看对面XX局的几人,隐隐约约地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于科长,你就为这一句话来回奔波几千公里吗?“
”蒙女士没必要多想,就为这一件事,“于科长望着我们,语气十分诚恳地说,”如果身体容许的话,还是去看看吧,毕竟是你的生父。”
妻子的情绪被这句话触动了,她可能想起了自己坠楼的妈妈,想起了自己离乡背井一个人打拼的辛酸,而这一切都拜“生父”所赐,她扶着我的肩膀站起身,大声说:“对不起,我父亲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说完这话就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几个人,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我真没有想到妻子会在这发飙,急忙站起身来,对高河他们几个人说了句“再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也不等他们答应,就小心拉住妻子的手径直往房间外面走去。
妻子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斜靠在床边,我知道妻子内心的犹豫和不舍,我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推开卧室门对妻子说,”要去就抓紧去吧,来回也就是一周的时间,“
我妈已经来了好一阵了,她听我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也觉得毕竟还有三十天就是预产期了,要走就是这两天,再不能推后了,如果孙子早产,那就去不了了,她在客厅边想边摘着菜,这时听到我说的话就冲着卧室大声说,”苏耀,我和你们一块去,一路上可以照顾小艺,还能见见亲家公”。
我们从XX局回来的第三天,也就是5月12日,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我们准时出发了,这次我租了一辆银灰色的七座商务车,妻子和我妈坐在后排中间的独立坐骑上,我熟练驾驶着汽车在车流中穿行,不时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妻子的状态,她大多数时间都是闭着眼睛休息,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和我说,昨天晚上肚子里的孩子特别兴奋,不是挥拳就是踢腿,闹得她一夜都没有怎么睡,可偏偏又不敢动,担心惊动到我。
我妈望着窗外,我知道实际上她对这次远行并不看好,毕竟长时间坐车对孕妇本身就十分不利,如果半道上羊水破了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但是她又不想阻挠媳妇父女见最后一面,担心将来落埋怨。她嘱咐我好几遍路上一定要慢着点开,尽量经过大城市不过小县城,在城市要选择医院周边的宾馆过夜等等,以防万一。
“现在就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要生可千万不能生在白天啊”,我妈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合什在一起,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次远行差点就成了一场灾难。
第三节
我们的商务车很快就驶上了X海高速,五月初是北州市一年中气候最好的季节之一,气温逐渐变暖,没有了沙尘天气,冷不丁的还下几场细雨,黄色的地皮被大片大片的绿色包围起来,远处的山峦也是绿油油的,路边的山坡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有粉的、有黄的、有白的和红的,随着高速行驶的汽车整块整块的向车后倒去。
妻子想起自己上小学时候,那时他们一家人还在天都市下边的县城,那是个用半小时就能看完的小地方,每天她都是和妈妈一起上学放学,爸爸只要不加班总要到学校来接她们母女,每次来总是能从身后变出一串糖葫芦或者是一大把糖人,每天晚饭后只要不下雨,全家三口总要来一场横穿县城式的散步,那时的爸爸还不知道什么是奢侈品,最奢侈的事就是下馆子,最爱吃的就是街角“王肠子”家的红烧肥肠。
商务车驶进服务区的时候,我妈把一听X牛递给我,妻子看着我喝完整听的X牛,才费力地下车活动腿脚,她小腿水肿的很严重,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肚子里的孩子,“要和妈妈一起坚持,等见完姥爷才可以回家出生”,是的,是回北州市出生,不是天都市,是回我们自己的家里。
商务车又上路了,天气慢慢阴沉下来,空气中多了一丝湿润,路两边的山全都变成了石头山,绿色的植被明显茂密了起来,车辆在山间高速滑行,从一个隧道出来紧接着又进入另一个隧道,隧道有长达几公里的,也有几百米长的,坐在车上就像是在地道中穿行一样,一辆装载着十几辆轿车的专用拖车从车旁驶过,我妈目不转睛地看着拖车,“这么长啊“,她有点吃惊了,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拖车,”你说他是不是超长了,儿子,“
”谁知道啊,“我多少也有点紧张,
”小艺,你吃个苹果吧,也快吃午饭了,“我妈从袋子里取出一个苹果递给蒙艺,
“妈,你也吃一个吧,看这情况还得一阵子才有吃饭的地方,”妻子边接过苹果边说,
好多年后妻子才告诉我,那天上午,她刚咬了一口苹果,就听见商务车左前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车辆好像变成无头苍蝇,朝着左边的高速护栏撞了过去,只要撞上肯定是车毁人亡的结局,我妈“啊”的一声惊呼,双手死命抓住面前的椅套,紧紧地闭住双眼,牙齿也咬的紧紧的,仿佛要咬住什么似的。妻子完全楞住了,呆呆地看着车向一个方向划了过去,手上使劲攥住那个缺口的苹果,时间好像静止不动,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我的双手本能地牢牢抓紧方向盘,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可是三代满门啊,”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视频,讲课的好像是个交警队长,我用力把住方向,脑子里回想那个交警队长的动作,右脚不停地猛踩刹车,“一下、两下、三下……”,商务车眼看就要撞上护栏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心就要飞出胸膛,车辆终于没有撞上护栏,而是擦着防护栏向前滑行了一百多米才停了下来,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抱住妻子大声哭了起来,妻子也紧紧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从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的那只攥着苹果的手,不停地轻轻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可当她无意间看向车后玻璃时,她的脸色不禁又变得煞白,她用手指着后面急切的说,“老公,快,快,快看,卡,卡车,卡车要撞过来了,”。
我刚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听到妻子的惊叫,急忙回头一看,远处一辆红色的载重卡车,向着我们的商务车直接开了过来,我就觉得头皮子一阵一阵地发麻,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时,妻子已经拉开车门费力地下了车,“妈,快下车,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啊,小艺,好,”我妈着急地想拉开自己这边的车门,可就是手软的没劲,愣是打不开门,“儿子,快来帮帮妈,”
妻子边打开车门帮着我妈下车,边对我说:“老公,快把三脚架支开,我们先到路边去了,”
当妻子和我妈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小跑到高速路边的时候,红色的半挂车鸣了一声喇叭,从她们身边疾驰而过,我妈甚至看到司机朝她们两人看了看,嘴巴张了几下嘟囔了一句什么,可能是在说他们吧,虽然只是一瞥可我妈还是记住了那个司机的大致长相。
我这时才跑了过来扶着妻子和母亲跨过护栏,这是在一个半山梁上,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长满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妻子坐在隆起的草地上,事后她和我说,那时她怎么就想起来小时候和父母去过一次西双版纳旅游,热带雨林气候穿什么都会汗流浃背,自己全家骑着大象在导游带领下,在原始森林的边缘穿行,她后来给我总结,其实不在于到哪里去玩,重要的是和谁去,一家人在一起出游的机会其实不多,比如这么多年和家人一起出去玩,掐起指头数也就是那么几次而已,但是每一次家人都记得很是清楚。
我又跑到车那边去换轮胎,我妈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恢复回来,远远地看着我在车边忙碌,一会又担心地看向远处,因为不是节假日高速上过往的车辆并不多,高速公路上大部分时间看不到车,或者只是远远地有个车影,所幸天公作美,碧空如洗蓝天白云,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草腥气。我妈发现其实一开始她自己就错了,就应该坚决反对这次出行,为见一面十几年都没有什么音信的亲家,自己这边差一点就祖孙三代大小四口人交代在这里了,现在想想值吗?
妻子也开始重新审视这次远行,没有想到第一天就出现这样的事情,还得要几天时间,总觉得有点出师不利的意思了,经过刚才的事情,她有点想回家了,尤其是自己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不能出一点闪失啊,她现在想调转车头回北州市了。
我换好轮胎又跑过来扶着妻子和母亲跨过护栏回到车上,“老公,到前面服务区咱们先吃饭吧,“妻子说。
”好,这么一折腾我还真的饿了,张老师、小艺你们现在最想吃什么?"从上小学开始,我就一直这么叫我妈,
”妈,你最想吃什么?“妻子想分散我妈的注意力,就笑着问。
”我啊,最想吃的就是蒸土豆,把土豆蒸到开花,趁热沾点盐和腌韭菜一起吃,真香,回家就先做上一锅解解馋,“我妈是个闲不住的人,才下讲台就上灶台,退休以后更是围着灶台转,一说到吃和做就真的是干劲十足。
车开进服务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走进服务区唯一的一家餐厅,我点了两个清淡的菜,又从车上把卤好的牛肉、排骨拿了过来,妻子端起茶杯开玩笑式的提议以茶代酒庆贺全家劫后余生,看着身边的老妈逐渐摆脱刚才的阴影,对着两个亲人,妻子好多年后和我说,当时突然就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她独自一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是老公和婆婆重新给了她一个家,让她又找回了那种久违的温暖的感觉。她还记得曾经看过一部X国科幻大片里面有句经典台词“假如今天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和谁在一起“,经历了今天的高速惊魂,她觉得自己特别有实实在在的感触,如果没有选择她愿意就这样四个人共同面对灾难,哪怕是最终一起死去,她也觉得是生命中的一种幸福。
中午的时候是一天中服务区停靠车辆最多的时候,旅途中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要么在餐厅吃饭,要么找个坐的地方吃自己带的吃食,山区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这阵子就已经是阴云密布,云层越来越黑,就好像是傍晚时候的天空,黑色云还在不停地翻滚,尤其是在空旷的山梁上,会觉得巨大的云层就像海浪般地波涛汹涌,又过了大约几十分钟的样子,云层越来越低,天地之间好像又多了一个锅盖,而且黑色还越来越深了,压得人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我们早上离开北州市区的时候,天空就下着小雨,到中午的时候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就在我们高速遇险的时候,北州市XX局的高河还在为昨天晚上,没能把天都市局于科长他们两人喝倒的事郁闷,没想到天都市局战斗力这么强,六个人整整两箱八瓶泸州,人家两人好好大的就是舌头有点大了,可自己这边呢,直接现场直播了两个,”丢人啊!这个小于子真行,自控能力好,说不喝了就不喝了,有前途,“他这么想着,中午都过去了,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他拿起电话给小于子拨了过去,
”喂,于科长,你好,我是高河,你们真牛啊,到现在我头都还晕着呢,“高河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有个事和要你说一下,和我们判断的一样,……对,他们一早就出发了,“
“嗯,高队,你好,谢谢老哥,我也正要跟你汇报这个事呢,今天上午,我们在高速路上看到他们了,”电话那头的于科长情绪很好,“他们的车爆胎了,苏耀在换轮胎,嗯,就是挺危险的,”
高河对小于子印象不错,有意结交一下,就想多指点几句,"老弟啊,蒙天放见到女儿全家后,真能交代赃款的去向吗?听哥哥的话,得上点手段,这帮人就是些人渣“,
”谢谢,老哥子,有时间欢迎兄弟伙们到天都来,让哥哥检阅一下我们天都的战斗力“,电话里于科长不失豪气地聊着,”蒙天放是真的快不成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咦,这怎么回事,……啊,怎么了,"随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啊……啊……“
第四节
妻子在旅行车上睡着了,一年后的某一天她才告诉我,那天她做了一个梦,睡梦中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没怎么变和十几年前一样,看到自己大着肚子,妻子告诉她自己结婚了,再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她要当姥姥了,母亲走了过来抱住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又给女儿重新梳了个头,妻子问她十几年到哪里去了,母亲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她告诉母亲丈夫苏耀和婆婆对自己都很好,母亲点点头站起来要走了,她哭着抱住母亲,就像小时候一样,舍不得母亲离开自己,母亲使劲推开了自己,她一下就醒来,她觉得刚才自己是真的被推醒的,商务车明显地晃动了起来,睡醒以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头晕。
”地震了“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原来在房间里的人一下子全都跑了出来,服务区的停车场上挤满了人群,就像是电影散场了一样,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乱成了一片,”电视新闻正在播南江地震了,……”。
我庆幸自己不久前做出下午三点再出发的决定,还有,如果不是车爆胎耽误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自己这会肯定就在高速上,可能已进入了南江,到时发生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好预测,我又一次感到我们离死神这么近几乎是擦肩而过。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同其他滞留在服务区的旅客一样,当地救灾部门给我们免费提供了面包和水,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也真的很懂事,没有给我们出难题,一切在地震过后,好像变的特别顺利起来,到处都是”天灾无情,人有情”的横幅,服务区的管理部门还倡议旅客进行了一次为灾区募捐活动,我看着摄像机前踊跃捐款的人们,不由得想,其实慈善从来就不是富人的专利,是一种凡人的行为,无需要多高的思想境界,就是在我们吃饱穿暖以后,为社会尽一点绵薄之力,让社会更加和谐而已。
大概两天后,道路恢复畅通,我们在当地导引车的带领下,从国道上进入了天南省,因为紧靠着南江的缘故,地震依然给当地交通造成一定破坏,有几处塌方,还有几处我们刚过去就听说发生了泥石流,把公路彻底冲毁了,我们一路上都看到救灾官兵冒雨前行,或者是在雨中抢修公路的身影,是啊,公路是支援灾区的大动脉,全国各地的救援物资都要从这源源不断断地运往灾区,沿途见到很多印着“青年突击队”的红色旗帜,我和妻子还说,这对孩子也是一种胎教,“大爱无疆”这种境界,是平静的生活中不可能体会到的。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沿途见到天灾过后的断壁残垣,也看到灾区的人们在掩埋、哀悼完逝去的亲人后,又投入到重建家园的建设中,妻子一路上话不多,但是每每语出惊人,我们的车在路上排队时候,就成了她个人演讲的时候“个人精神是民族精神的缩影,衡量一个民族的兴衰,不是看他们在和平中如何创造辉煌,而是要看他们在大灾大难面前,如何忍着胸中的悲痛,心中是否依然有着大无畏的精神和战胜它的勇气,直面灾难和失败,而不是试图逃避”。
妻子说完,我和母亲都陷入了沉思,世界上永远不缺聪明人和智者,缺的恰恰是有信念和无畏的人,我们全家这次远行一千多公里,之前再计划的好,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妻子生产在即,想想我们也是够疯狂的,但是,亲人间都有一条血脉连接在一起的红线,我们顺着这条红线,无所畏惧一路走来,看到了想都想不到的人间真情。
历经三天时间我们终于到达了天都市。在天都市XX医院,我们在探视登记处,有一位姓武的中年大夫接待了我们,他是蒙天放的主治大夫,
“病人实际上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如果不是想见你们,可能早就走了,”他看了看我妻子又说:“作为孕妇你也要避免太过激动,虽然我们这里是医院,但是没有产科,”
“武大夫,我们想尽快见一见老人家,我太太马上也要生产了,请武大夫帮忙,”我把来意告诉了他,
武大夫领着我们走进了病区,在一间门窗都装有铁栅栏的病房里,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我的岳父——蒙天放,妻子手里拿着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张全家福,那是妻子十岁生日那年拍摄的,妻子取出照片放到病床上一个瘦骨嶙峋、满头白发的老头眼前,我看到老头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一束光亮,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另一只手微微举起来,歪着头向我站立的地方看过来,其实我就站在妻子背后,谨防妻子发生什么意外,妻子用胳膊肘捣捣我,我一边仔细打量着岳父,一边伸出双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老头浑身都在抖动着,是那种无声的抽搐,只有自律能力特别强悍的人才会这样哭,这种痛是从内往外的,老头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
妻子从眼泪无声落下直接就到小声哭泣,中间没有任何的过度,”你毁了我们全家,就为了钱吗?妈妈死的有多惨,你知道吗?她是跳楼自杀,她是自己跳的楼啊,我真的恨死你了”,
“爸爸知道自己错了,爸爸对不起你妈和你,没有看到你长大,”老头的气力明显不够了,嘴唇开始发紫,我急忙把床头的氧气罩扣在他的鼻腔上,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我,为了方便老岳父仔细审视我,我不得不蹲在他的床边,过了几分钟他又推开氧气罩,继续说:"我没有能亲手送你出嫁,我不是一个好父亲,爸爸不指望你们原谅我,爸爸不行了快死了,我只想听你再叫我一声爸爸,”
“苏耀是吧,记住我的样子,正是我的贪婪毁了全家的幸福,”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十分痛苦地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和成功,就是一家人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在一起,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爸爸会在天上祝福你们的,……”
老头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他的嘴巴还是长着的,可是已经没有了声音,武大夫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后,冲着我们两摇了摇头,转身走了,“爸爸……爸啊”妻子一声惊呼,随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紧紧抱住妻子,不停地在她耳边说,当心肚子里的孩子,最后妻子躺在我怀里睡着了……。
十天以后,我们刚回到北州市,当天晚上妻子就在北州市妇幼医院顺产下一个七斤二两的胖丫头。一年以后,我和妻子还有女儿天南又回到天都市,不过这次我们是坐飞机,站在为岳父岳母才立的墓碑前,妻子又哭的一个稀里哗啦,女儿小天南睁着一双大眼睛,先是好奇地瞅瞅眼前大理石的墓碑,后来又被妻子的哭声吓到了,也大声哭了起来,我规规矩矩地给她们两磕了三个头,不为别的就为老人家最后的幡然醒悟,岳父在病床上说的遗言,“全家人快快乐乐在一起其实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