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

“二娃子，就呆到屋里莫乱跑，我去看娘怎么还没转来，”爹炒完菜盖上锅盖说，“等娘转来就吃饭。”

娘中午时就进山砍柴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家，二娃子有点不安起来。

春末夏初的傍晚，不时有阵阵凉风吹过。

爹出去后，二娃子就坐在门边，双手抓住门槛，下巴搁在手背上，痴痴地望着天空。

他赤着脚，穿一条深黑色的腈纶裤，膝盖上一个大大的补丁，是去年刚补上去的，一头浓密的黑发又脏又乱，耳朵被遮去了大半。

他一边望着天边被落日的余辉染得血红的云彩，一边想着娘正背着柴往家里赶。

他就那样趴着，直到天空中那半轮灰色的月亮逐渐变成金黄，院子外那株大椿树婆娑的枝影也看得分明了，娘依然没有回来。

二娃子开始着急了：娘啊，你到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此时，娘正躲在望乡冈的一个土坑里，旁边倒着一捆比背篓口子还大的干柴，将近两百斤重。

娘静静地坐在柴上，大气也不敢出，等着那该死的旱烟斗儿离去。

旱烟斗儿是村里的林业员，五十岁左右，常年一个光头，嘴里时时叼着一杆漆黑的长烟斗儿，因此人称“旱烟斗儿”。

自封山以来，他就被派到这儿守山，专门抓进山偷柴的村民，抓住了就能捞到点儿好处。

据说，旱烟斗儿前几天打牌输了钱，烟丝又快抽完了。下午他听刘老三儿说，看见二娃子他娘进山了，于是就决定吃点儿苦，希望捞几个烟钱。

他走到望乡冈下，见太阳就快下山，又懒得爬坡，就在冈下一蓬大茅草后坐下了，心想：反正偷柴的转去要从这儿过路，不如就坐到这里等，省些气力。于是，他靠着一个小土坎，眯缝着细眼，又抽了起来。

娘刚从望乡冈后面的山谷里蹭上来，就看见冈下那蓬大茅草后有个小红点一闪一闪的，便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悄悄躲进那个土坑里去了，她知道那肯定是该死的旱烟斗儿。

娘望着天边的月亮，就像看着二娃子闪光的眼睛一样，默默地说：“儿呀，你莫怪娘狠心啊，屋里没油吃都两天了，娘看着你吃没油炒的菜那个样子，心里像刀子割的。娘后天一定要赶场把这捆柴卖了买点儿油，看你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你要怪就怪这个杀千刀的旱烟斗儿吧，还不死起走。娘千万不能让他抓到，上回你三婶娘让他看到了想跑，结果刀子没收了，背篓也砍得稀烂的，而且把她踹了几脚，还要罚款啊。”娘一刻不停地想着二娃子，都不觉得饿了。

月色越来越明，屋子里慢慢看不清了。二娃子站起来，划了一根火柴，点上煤油灯盏。他站在灯前，扭头看看门外，还是没见爹和娘的身影，有些担心了：娘呀，你是不到哪里滚倒了，走不得了啊？莫急啊，爹接你来了的。再不是撞到迷鬼子迷路了？三狗他爷爷讲风响湾常常有人迷路。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迷鬼子只在落雨天有雾才出来迷人，今天晚上都有好月亮啊。那你怎么还不转来呀？娘，我好想你，快点转来咯，我等不起了，好饿……

突然，一阵风透过壁缝钻进来，把灯差点儿吹熄了，二娃子看见自己的影子也动了一下，“嘿嘿”地笑了起来。

怕灯吹熄，他又赶紧用两只手把火苗围起来，对着灯芯说：“灯芯灯芯，你快开花吧，娘讲了的，灯芯开花了就会发财，发财了娘就不要偷偷去砍柴了。”

灯芯没有开花，从屋后板栗树上飘来几声凄厉的猫头鹰叫，把二娃子吓了一大跳，害怕起来了。

二娃子想去找三狗他们玩，可想到爹喊他“就呆到屋里，莫乱跑”，只好又给自己壮胆：男子汉怕什么，都快五岁了，不怕。

晚风一阵强过一阵，开始有了凉意。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云，月色变得朦胧起来，大地已不如先前明亮了。

旱烟斗儿一口一口地喷着浓烟，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娘卖麻匹的刘老三儿，敢骗老子，下回你要是栽到老子手里，看老子不罚死你！”眼看月色暗了下来，就骂骂咧咧往回走了。

娘看着小红点渐闪渐远，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时死的旱烟斗儿，看你莫转去呢。二娃子跟他爹肯定到屋里急得像什么了吧？”

二娃子看着天色突然暗了些，又怕起来，于是又跑到门口朝娘要回来的路上望着。望了一会儿还没见人，又跑去看灯芯。如此反复好几次，天色总算又亮了。

突然，二娃子觉得自己在梦中似的，看见爹肩上扛着一个庞然大物，娘背着背篓，踩着月光回来了。

爹“嗬儿呼嗬儿呼”地喘着大气，娘跟在后面噙着泪水叫着：“二娃子，娘转来了……”

二娃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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