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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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想过，再见她的时候，竟然是在大学同学魏超的葬礼上。
一
我曾经在大学军训时中暑，是魏超亲自把我送到树荫下，还仔细照顾我，让我恢复如初。这份恩德，我一辈子都铭记。若非如此，我是绝不会出席这种场合的，因为我一直都很内向，不善与人来往。
她进来殡仪中心的时候，是与黄文星同行的。相比以前，她现在变得更加迷人，身材更是脱胎换骨般地改变。
他们俩经历过一些感情的波折，可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在一起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黄文星以前是大学学生会学习部长，才子配佳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也算没白费我当初的苦心。
像我这样相貌普通，才华平庸，甚至是基因不良的人，只配活在暗处，默默地为自己喜欢的人沉醉，但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自从大学开学，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她了。
她叫李园园，是我们年级十班的女生，皮肤白里透红，五官柔和甜美，秀发乌黑亮丽，更重要的是她学习成绩优异，也有一颗坚韧又善良的心。
世人的眼光都是鄙俗的，看到她身材胖，就对她恶意嘲弄。曾经有一个男生当面叫她“肥园”，她只是一笑置之——她这种豁达，真是让人折服，可是，我坚决不能容忍别人中伤我的女神，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不敬。
那时军训，趁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我就去追查这个男生的军训场地和住宿位置，在那人的住宿区里找到他正在晾干的鞋子，在鞋子上做了手脚，于是在军训结束当天的军训成果展示大会上，他在方队展示表演的时候掉了鞋底，导致整个班的队伍走乱了，得了倒数第一。
他那无辜的表情，让我格外畅快。估计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就写了一封匿名信寄给他，警告他不要再言语侮辱园园，否则还会有更多的麻烦。
二
军训之后，大家都开始进入正式的大学生活。
熬过了高中时代的悬梁刺股，大学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自由的乐土——没有晨读，没有题海，没有晚修。
尽管如此，临床医学的学业还是比其他专业更沉重，不是理论课就是实验课。我从小只对中医感兴趣，可是我偏偏考不上中医院校，而临床医学的基础课，都是高等数学、物理学、基础化学等等，这些跟中医牵不上半点关系的科目都是让我恶心至极的，可是我还是得硬着头皮学下去。
在学期开始的摸底考试中，她名列前茅。不得不佩服她，在大家都在每天享受着吃喝玩乐的时候，她竟能坚持每天去教室自习，能这般认真学习的，恐怕只有她了——不，还有我们班的黄文星。
我是一班的学生，和他们十班的课程都是不一样的，为了了解她们的课程安排，我特地去十班辅导员的办公室里，得到那份整个学期的课程表。
根据课程表的安排，我对她何时下课了如指掌，常常等候在他们教室门外，好几次看到她出来了，却无法开口跟她打招呼，紧张得双手都发抖了。
虽然没有亲口跟她说过话，但是只要能在近距离看着她，或者甚至是在暗处，我就欣喜不已。
一次饭后，我在饭堂涮洗区遇上了她，她和身边的同学正聊得开心。我低头装作洗饭盒，竖着耳朵收听她们的对话。
“喂，你倒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那个女生问，我的耳朵便竖得更高了。
“嗯，我喜欢稳重的，有学识的，有钱没钱都没关系，”她边洗边说——我心里窃喜，这些条件都不难，努力就可以，最起码没有要求家财万贯。
“当然如果家境好就更好了！”我咬咬牙，好吧，再努力些也是可以的，应该没有了吧？
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啊，身体也很重要，起码要有一米八才行啊，我希望将来的孩子也能有高大的基因啊！”
“哎呀，真看不出你也蛮挑的啦！”两人笑着。
接下来的对话，我没听下去了，因为我的心就像裸露在寒冬一般，随后沮丧地独自离开了。
稳重，我可以练出来，因为我自小就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轻浮；学识，我可以勤奋积累，为了她，我愿意改变我自己；金钱，我课余去打工，应该也能应付；可唯独身高，我无法改变，我连一米七都不到，家人都没出现过高人，哪里有这样的基因？我一辈子都改变不了。
然而，我怪不了任何人，只好在宿舍躲在被窝里，忍着胸口的疼痛，淌着泪水疲惫入睡。
三
接着的一段时日，我情绪低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可是我就像着魔似的，只要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她。
李园园啊，为何要这样折磨我呢？我终究还是敌不过她的“诱惑”，不知不觉地再去关注她。
她学习很用功，经常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为了接近她，我鬼使神差般向图书馆申请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她最喜欢坐在图书馆北部靠窗口的座位，那里更安静，而且窗口照射进来的光线正好是从她座位的左方进来，合适写阅。
在她还没来的时候，我就拿书放在那桌子上预先留座，这样别人就不会考虑那位置了。我常常盯着窗外了解她的行踪，在她来之前，我就以管理员的身份走到那桌子上整理图书，以便她走过来。
有一次，我核查借还书记录的时候，她就进来了，看到桌上有别的书放着，就过来问我：“您好，请问那桌上的书，是需要整理的吗？”她温和有礼的态度，还有甜美的声音，让我陶醉万分。
“是……是的，我正要去整理。”我脸上骤然发热，心里扑通直跳——啊，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我简直热泪盈眶了，但是不能让她发现，我马上低下头，走出柜台的时候没注意前方放书的车子，砰的一声撞上去了。
“啊，”她轻声惊呼，走过来温柔细声说：“你不要紧吧？”
“不，没事……”我不敢直视她，但是她悦耳的声音让我全身温暖，如沐春风。
天啊，如果撞一下，能让她走过来跟我说话，那么请多多撞我，翻天覆地地撞我吧！
我赶紧收拾图书，清理了桌子，她便到座位上坐下，翻开了她的看书清单。
她会按照自己的需要，定期给自己制定看书的清单。这次，我很清楚地看到了，便偷偷记在了心里。
四
按照她的清单，她要看的是《医学发展简史》，我给她准备了这本书，在她来之前就放在图书馆的那张桌子上。
她来到座位上，看到桌上的书，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在坐下之前，左右看看，可能是想知道是谁给她准备的。
当然，她并没有发现我，因为我没有正视她。我座位的背后上方挂着一面前倾的纪念图书馆的老镜子，正好面朝她的座位，我是低着头在柜台下拿着另一面小镜子反射着看她的——这是我看她的惯用手法。看着她专心看书的模样，我内心洋溢着幸福。
当晚在图书馆关门前，我整理图书的时候，发现那本书里藏着一张小纸条，上边写着：“谢谢你为我准备的书，请问你是谁？”
我不禁狂喜，因为我想到了我和她之间，还可以这样互通消息呢，但是又不想透露我的姓名，我拿出图书馆的白纸，用电脑打印出回复的内容，夹到书里：“一位默默倾心于你的人，请别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猜对的人”。
“这本书，只有你知道，文星。”她又夹了另一张纸条。
看到这个名字，我双手直抖，胸闷得难以呼吸，但是我真想和她一直聊下去，我爱她，请老天成全我这个卑微的心愿吧！
我努力思索，还是把思绪锁定在黄文星身上。文星现在和她同在学生会的学习部里共事，偶尔也在文星口中提起过园园工作踏实，让他非常安心。而文星这人，又正合她的要求，他是学生会干部啊，够稳重，成绩好有学识，身高符合标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黄文星啊，便宜你了！
我打字在废纸上，夹书里回复了她：“如此冰雪聪明，非你莫属，这是我们秘密的通信方式，书外勿提”。
她回复：“出乎意料，你冷脸之下，竟有这种心思”。
我回复：“佳人如斯，愿为红粉效劳”。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都通过书里夹纸的方式互相交流。每当看到她收到纸条都笑逐颜开，我既是心醉，又有些心碎。
五
为了让这种交流畅通无阻地持续下去，我新开了一个手机号码，趁文星回到宿舍的时候，模仿园园的语气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啊，李园园，为了正式表达对部长大人的诚意，我决定新开这号码，专门只对你一人使用。”
“什么意思？”他回复。
“此番心意，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发了给他，然而等了很久，还没收到答复，我着实坐立不安，不停地祈祷，希望他能接受这番心意。
之前我已经在宿舍，或者课外时间，都故意间接诱导旁人在他面前提起园园的好处，这一定要成事才不负我的苦心。
我走进文星宿舍，看到他在床上看着手机发呆，可能还不知所措。我克服着内心的抗拒，拿起一份考试年级排名表给他宿舍的一位同学看，指着园园的名字问他：“这人是谁啊？我发现，这人好像总是排在我们学习部长后边啊？”
那人回答：“李园园啊，这可是我们学习部长的得力助手啊。”
“哦，这名次追得这么紧，该不会是对我们部长有意思了吧？”我说。
“那可说不准啊。”他笑着回答。
“听说她挺好的，可惜我成绩不好，别人也看不上我啊。”我故作抱怨。
“海龙，看你平常少话，可只要提起她，你就滔滔不绝了，该不会是……”
“不，我不说了。”我故意装作害羞模样，走出了宿舍。当一对男女关系处于暧昧的时候，假如出现一个竞争对手，那另一方往往会产生危机意识，担心这位异性被夺走而忍不住表白。这黄文星平常脸冷心热，我就赌他这一把肯定中！
最后，终于收到他的信息：“好吧，我懂了，谢谢你。”
“我喜欢这样跟你交流，不过，有言在先，我们见面的时候，就不提这个号码的事了，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嘻嘻。”
“好，我知道。”这家伙虽然言简意赅，但也不至于冷漠，或许还在不知所措吧。
之后，我通过学习部搞活动时，记下园园留下的手机号码，又用这个秘密号码，用同样的方式，发短信给园园，“为了表达我对你唯一的诚意，这号码只对你一人用，往后手机通讯就用这个号码了，我不再用纸条了，跟纸条一样，见面不提这号码，这是小秘密。”
“好吧，能在我面前展现你的另一面，也是好的。”
我松了口气，这事总算完成了。
往后，我便成为了他们的消息传递者，虽然每次在消息停止之后，我抵挡不住落寞的侵蚀，然而，我竟然乐在其中，每当看到她发过来的消息，我便备感温暖。有时候，甚至错觉地认为我就是黄文星，园园爱的就是我。
不过，没持续多久，一个意外彻底让我惊醒了。那天，文星发消息过来，我来不及回复，他竟然打电话过来找园园，我那时按错成接听了，幸好我还没开口说话，就立即挂断通话。我开始意识到，这种做法当真暗藏祸根，万一稍有不慎就会破坏了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会伤及情感和尊严。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通过这个号码，用“今晚有话相诉”这句话，约他们到缘聚咖啡厅见面。我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交心的程度了，这句话不过是顺势推他们一把而已。
我偷偷藏在咖啡厅暗处，伺机行动。
当晚是文星先开口的，远望他那涨红的脸，以及随后园园花开般的笑容和点头，我就知道我成功了，也失败了。
往后，他们就对外公开了恋爱关系。看见他们欢笑着在校道上牵手而行，我心头酸一阵热一阵，泪水夺眶而出。
邵海龙啊，这都是你自己亲手促成的，怪不得任何人啊！
是的，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是为他们幸福而高兴，我这是喜悦的泪水，没有悔，也没有恨。
爱一个人，就是要她得到幸福，哪怕守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道理是这么说的，但我还是需要反复用这句话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六
他们的关系稳定以后，我用手机号码，分别对他们发了最后一条信息，交待清楚终止这个秘密号码。
我消沉了一段日子，清闲了一段日子，慢慢开始幻想，我也许会遇上另一位园园，而这位园园也在盼着我，不在乎我的身高，不在乎我有什么基因，我们只要真心相爱就好。
正当我要放下的时候，他们竟然分手了。我感到难以置信，但园园离开了学生会，更加证明了这个事实。
按理说，我应该因为有希望而高兴才对，可是还是觉得莫名的失落，因为我在图书馆里，看到她坐在那个位置，偷偷落泪。
我借机推着车子，慢慢走到她身旁，鼓起了勇气，拿出了一包纸巾，放在她面前——这是她和文星一起时常用的品牌。
她接到手上，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当跟我对视的时候，她的双眼黯然失色，轻声说：“谢谢。”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站起来，走出了图书馆。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忍着酸楚，在心里说：园园，我真的很爱你，你感觉到了吗？
我跑到手机店，要求拿回原来的手机号码，却已经要不回了。不过，我还是想再赌一把，开了新的号码，给她发了信息：“请保重身体！”
“黄文星，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就请你堂堂正正地说爱我，别再耍这种遮遮掩掩的招数了！”她回复。
这话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答复，正迟疑的时候，她又发给我：“算了，像你这种小心眼的人，也是容不下我的，不再为难你了，勿扰！”
我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呢？我真的很想和她一起，想和她共度每一个朝暮，想和她共读每一本书，一起拥有许多个小秘密……我必须争取，请老天保佑我，我豁出去了！
我给她回复：“我不是黄文星，我是邵海龙。”
接着又发了一句：“自始至终，都是我，我爱你！”
七
在告别厅前，园园跟随着文星，走到魏超的妻子面前，那时候围着的人太多，我看不清他们做了些什么，只见文星神色凝重地走开了。
园园只是站着，并没有跟上他。放下多余的顾虑，我振作精神，走向园园，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先是有点茫然，脸色上略展微笑，向我点点头。
“园园，你现在还是和文星在一起吗？”我问她。
“对不起，我想，我记不起你是谁。”她这句话，让我既意外又无地自容，但也明白地提醒了我，我从来没在她面前正式完整地交谈过。
“哦，我是文星的同班同学，你们的事，大家都知道的。”我强作笑颜，又补充一句，“只是关心而已。”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和他不过是同学关系。”她没正视我，转身准备离开。
我想起当年发给她最后的那些信息，她一直没有答复，我希望她能给我正式的答复。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趁她还没远离，对她说：“我不是黄文星，我是邵海龙！”
她停下了脚步，缓慢地转过身来，看着我，怔住了。
“自始至终，都是我！”这句话一直根植在我心里，我依然可以一字不漏地脱口而出，而最后三个字却堵在咽喉。
她没说话，与我对视了片刻。这片刻的时间，对我来说就像一辈子般漫长，听觉也仿佛变得异常灵敏，自己的心跳声直往脑门里送。
最后，我吐出了几个字：“好吧，我知道了，”她淡淡一笑，“你的名字是邵海龙，我是产科医生，请日后多关照！”
“好……”这话我接不下去了，心痛至极！我为了她独身多年，竟然换来这样的答案。原来当年她根本没看那条信息，或者即使看了，也觉得不屑一顾吧，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过，不管是哪种可能，我现在和她，都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狂风大作，大雨倾盆，园园撑着伞，从暴雨中，把文星接回到告别厅前，拿出纸巾给他擦雨水。
我心头一股闷气，往头上猛涌，差点就要晕倒了。我迅速伸出双手，靠在墙上支撑住身体，呆着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模糊了，融合成无边的绝望。
那些年，我都是为人做嫁衣，完全枉费心机，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不，只是一厢情愿。
她不爱就是不爱，不管我做过什么，就算她知道一切都是我做的，也不会感动，甚至反而觉得我可耻，因为我骗了他们，硬生生地把他们凑在一起。
我以为他们在一起会幸福的，但这不过都是我自己枉作小人罢了。最后他们分手，不就是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我没办法再留在原地等下去了，哪怕再多一分半秒，也觉得耻辱不堪，五内俱损。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光阴可以逆转，我再也不走这条悲苦的路，再也不了！
我孑然迈开脚步，冲进暴雨之中，跪倒在地上，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身上，冲刷走曾经所做过的可笑的一切……
八
那天离开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丧失了理智，不禁深深自责，因为我为了一份从不曾存在过的恋情，而错过了魏超的葬礼。
我忏悔，祈求他泉下有知，原谅我的冒失和幼稚，同时，也祈愿我的心尽快重归平静。人们都说，世事无常，不要执着，应该就是最大的快乐了吧。
在往后的岁月中，我仍旧是孤身一人。不知是因为心里还有她，放不下别人，或是我的心已经破碎不堪，无法复原。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还是过好每一天吧。我看了很多书，走过很多路，渐渐地，我习惯在忙碌之余，独自爬山，借大自然的蓝天与绿树，陶冶我清寂的心灵。那天，我在山顶上居高临下，将自己尽情融入这片美景之中。
“海龙？”身后传来一个触动我灵魂的声音。
我回头看，是园园——对我嫣然一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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