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不近的爱
01
一次业内会议上,奕萱与钟生不期而遇。
两人相视而笑。奕萱笑得讶异,钟生笑得神秘。
奕萱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钟生调皮地眨眨眼: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了?
两人再次相视而笑。这是他们俩在网上聊《红楼梦》时曾讨论到的对话。红楼里,黛玉探望宝钗时见到先去探病的宝玉,语含酸意: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彼时钟生说,此话大有深意,除对二宝相处的醋意,还可理解为“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黛玉的清高和对爱情的专一,可忍受不了宝玉的三心二意和宝钗般强劲的情敌。
奕萱回道:这也是黛玉处境和性格所致。文中只写宝玉听出了第一层意思,你说第二层意思,他听出来没有?还有宝钗,可也听出来?
钟生回复:聪敏如宝钗,岂有听不出?不过她惯会装愚守拙,自当听不懂罢了。
奕萱回:说不定她心里在说: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了?
忆及此,奕萱笑意更深,半嗔半喜道:不愧为策划界的才子,惯会拿人开涮。钟生却将笑意敛入眼底,目光幽微:我涮谁也不敢涮你啊,不过是博你一笑罢了。
奕萱心底一颤,面上却波澜不兴。
02
奕萱因公司的一个项目与钟生相识。奕萱是甲方代表,钟生是乙方代表。相识以来,两人相交投契,已将工作上的关系发展到私人情谊。奕萱对钟生的才华和幽默欣赏有加,钟生也欣喜于奕萱的冰雪聪明、进退有据,与周遭要么呆板无趣、要么烟视媚行的女子相比,就犹如雪梅淡菊之于春花,灵动淡雅,见之忘俗。
但其实,自奕萱公司的项目结束后,两个并不多见,除去这次业内会议上的不期而遇,只在QQ上越聊越多,越聊越投机。诗词歌赋、工作见闻、社会热点,无所不谈。奕萱开始觉得上班越来越有意思,因为上班时间可以同钟生畅聊。工作再忙,只要钟生一个惯常的笑脸,一句“在吗?”奕萱就会放下手中事,回过去一个笑脸,一句“在的”。然后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愉快地过去了。但一到下班或周末,两人都默契地不聊了。
奕萱的不聊是因为已婚,与爱人是那种经历过风雨却又相濡以沫的感情,奕萱怕他多心。奕萱常揣想,莫非钟生的不聊,也是因为有爱人要避嫌吗?又想,我们之前从未谈及感情,又有何嫌可避呢?
03
亦萱存了想知道钟生感情生活的念头。一次周五,两人如常在网上下起了象棋。奕萱提议今后下棋得有赌注,钟生鼓掌称好,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赢家可以向输家提一个问题,输家得据实回答。奕萱一看正合已意,回道:好啊,有点像玩真心话大冒险了,有趣有趣!
钟生很快拿下首胜,问道:至今为止,最让你开心的是什么?
奕萱怔住,钟生的提问将她27年的生活迅疾地如蒙太奇般在脑海放映。最开心的,是遥远童年的纯真快乐?是学生时代名列前茅的骄傲?还是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抑或是刚恋爱时的甜蜜美好?似乎都是,但似乎又都不是。因为这些开心快乐,比起与钟生相识相交以来,两人思想、灵魂上的默契交流,都那么模糊而浅薄。但这样的答案,怎么能够说出来?
奕萱陷入纠结和恐慌,钟生也沉住气不催她。
良久,奕萱方回道:和有缘人,做快乐事。
钟生发来苦笑和赞的表情。两人重开棋局,飞车走象,金戈铁马,钟生又胜。这回钟生问的是:至今为止,最让你伤心的是什么?
奕萱恼:有你这么单刀直入,直指人心地问的么?
钟生笑:咱们的赌注就是真心话,当然得直指人心。
奕萱陷入沉默和回忆。最伤心的,莫过于鸡零狗碎的婚姻中,那些不信任、不了解给她带来的委屈和失落。
念及此,奕萱回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钟生回了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奕萱心里一暖、一动。这就是典型的钟氏风格,时而幽默,时而爽朗,时而柔情,时而还有些孩子气。已落两局,奕萱有些心急,第三局敛气凝神,步步为营,终于逮着个机会将钟生的帅逼出了宫,一举擒下。奕萱难得赢了一局,心花怒放,问出了早存于胸的话:别来无恙,谁在心上?
钟生那边迟迟未回,奕萱又紧张又后悔。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冒失。
像是时过三秋,终于等到钟生的回复:恨不相逢未嫁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奕萱心下凄然。是啊,无论他心上的人是谁,自己已不是自由身,也只有“花开花落两由之”了。
04
此后,他们很久没有再聊过,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奕萱每每泛起思念、伤感的情绪时,都忍不住去翻看他们的聊天纪录,每一句话都烂熟于心。
然而某天,电脑中毒重装了系统,聊天纪录没来得及备份消失一空。这不经意的遗失,让奕萱好生懊恼,心里突突一空。无法再去重复那些翻阅,唯有对着钟生的QQ头像,隔着千里虚空,默然凄绝。
可巧正在奕萱黯然神伤时,钟生的头像闪烁起来。
奕萱心里一紧,忙点开对话框。
钟生发了个惯常的笑脸,问:在吗?最近可好?
于是日子又这样继续前行,在四平八稳的平淡婚姻中,点缀着与钟生偶尔的交流和关怀。
钟生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离开,去向了一个遥远的、面朝大海的城市。奕萱慢慢学会了品味婚姻中的孤独,也爱上了独自旅行。奕萱觉得,在路上,是最能让情怀回归的方式,且可将生活的烦恼一一抛洒,留一个纯真的自已,去遇见不同的诗意和远方,以及相同的对远方的思念。
05
不久钟生亦婚,奕萱发自内心的祝福他,虽然,也有那么淡淡的失落。在各自漫长的婚姻中,他们仍然在各自想念时很默契地聊,又在即将沦陷时很默契地不聊。聊时天南地北仿佛世上最投契的两颗灵魂起舞,不聊时天高地远又好似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可逾越。
奕萱想,那就这样吧。不远不近的爱,方能不离不弃。如恒久相依的两棵树,灵魂彼此交融,身姿各自挺立。
与如胶似漆、相濡以沫的爱不同,这样的爱不似鲜花般热烈绽放,当也不会如鲜花般败落凋零,它更似常青藤四季常青,也如窖藏酒弥久愈香。
这样的爱,有思念也有节制,有欣赏更有祝福。
惟独没有的,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