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暗恋

在遇到小文之前，我的认知里世界上有几大需要在公车和地铁上让座的弱势群体：老人、孕妇、和残疾人士，在遇到小文之后，我又加上了一个：在地铁上抽泣的女生。

小文看着我说，那你当时怎么不给我让座。

我憋着笑说，因为当时你在“哇哇哇哈哈哈”的，我想起了哇哈哈。

小文抹抹嘴，去你大爷。

我刚认识小文的时候她还不会说脏话，那时候她蹲在地铁的过道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地上全是纸巾，周围的人愣是不敢跨过一步。

我坐在小文背后的座位上全程保持惊悚的状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想她一会儿不会爆炸吧，妈妈，我想回家。

然后她真的就爆炸了。

她突然站起来，抬头朝着天就破口大骂，但是一个脏字也没带，只会“混蛋混蛋老天爷你真是混蛋”地吼，身体张牙舞爪，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掉，原来掉在地上，现在掉在衣服上。

我看着她的衣服一点点被浸湿，心想她不会被淹死吧！

喂，你的衣服，湿透了。我点点她的肩膀，手指跟着她抽泣的频率抖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看我，抹了抹眼泪说，那你把你的衣服给我穿。

我眼睛一翻，流氓。

小文穿了我的衣服不说，还拉着我陪她喝酒。

喝到半夜十一点，小文醉得像条狗，她摇着头摆着尾问我，你谁啊？

我说，我是地铁上的过客，被你拉着来喝酒的。

她打了个嗝说，哦，那你喝啊。

我拿起酒瓶，好，喝喝喝！

然后放下，一滴酒也不喝。开玩笑，我喝醉了你把我拖到酒店强暴怎么办，女生强暴男生的案例也不是没有啊！

小文喝着喝着突然哭了起来。

她说，我叫小文，喜欢一个很帅气的男生，他像是从天上来的，喜欢穿白衣服白篮球鞋，皮肤也白，常常打篮球，小区门口的篮球场只剩下了一个篮筐，但是他还是经常在那里打。我喜欢他，像一头沉默的驯鹿爱天空，像一条死去的鱼儿爱空气。

我打断她，死掉的鱼儿怎么会爱空气？

她瞧着手里的酒瓶子，就是因为爱空气才会跑到岸上死掉啊。

小文的心死掉了，因为那个男生死掉了。

小文说，他是从天上来的，现在回到天上去了。

我问她，他怎么死的？

她说，我也不知道，重要吗？总之他死了，我喜欢的人死掉了。

暗恋一个人像一场失败的短跑，枪声一响就想要飞奔而去，但是脚下虚弱无力，半途倒下，看着终点距离自己只有短短几十米却无法接近，被人生生抬走，逐渐远离。

几年来，小文的酒量大涨，千杯不醉，我们俩也喝得越来越多。小文开始学着说脏话，从“你大爷”到“X你妈”，从“老娘”到“我是你亲妈”。

常常骂着骂着就哭。我说你别哭了，怎么总是哭，在地铁哭，骂人哭，喝酒也哭，这么多年喝的酒都变成眼泪了。

小文流着泪“啪”地抽我一嘴巴说，我他妈想事儿呢要你管。

小文还是住在原来的那个小区，有时候喝醉了就拉着我到那个孤单的篮筐下面坐着说话。

有一天我故意穿着白衣服白篮球鞋运着球走向她，她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后一脚踢过来，开口要骂我，嘴一张却倒下了。

我紧张地扶着她坐下，她慢慢张开眼睛愣愣地盯着头顶的篮筐，眼泪又流下她的脸颊。

我拖着小文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喝酒太多，得了胃癌。

我蹲在病房外面，像当年的小文一样“哇哇哇哈哈哈”地抽泣，周围全是纸巾，没有人敢跨过一步。

暗恋像一场失败的短跑，枪声一响就想要飞奔而去，但是脚下虚弱无力，半途倒下，看着终点距离自己只有短短几十米却无法接近，被人生生抬走，逐渐远离。世界只剩下凌晨的空气，风在耳边哭泣，雨在心里决堤。很多年还是来不及告诉你，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