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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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学到高中,我感觉自己被耽误了。
这其实并不是我自己的感觉,而是来自老师们的判断。
我是在自家村子里上的小学。那时候这所小学被称为中心小学,也是学区的驻地。
本来有几任学区的领导,都想把学区搬到交通更加便利的邻村,但是惧怕于村里小学的老校长:一位肚子大得出奇的老人,声音很是洪亮。
他之所以这么“厉害”,便是因为他的一位同学是省里的领导,就连教育局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每次建议都会被他搅黄,学区的校长也会被他责骂,过了几年也便没人再提此事了。
小学坐落在山坡中间的平地上,那时候条件比较艰苦,老师们往日都是住在学校简陋的宿舍里,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吃水便成了最大的问题。
因为没有自来水,所以只能到山沟里挑泉水吃。其他老师们日常吃的水是怎么来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新来的漆校长每天的两桶水都是我和同学从沟里抬上来的。
漆校长个头矮小,但身材肥胖,说话时脸上总是挂着隐秘的笑容,最为突出的是他那又长又油亮的中分,走起路来头发忽上忽下、一闪一闪的,伴随着皮带上挂着的钥匙发出的清脆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便能分辨出他的到来。
依然清晰地记得,每个早晨晨读的时候,他都会跑到教室里来喊我们。从四年级开始,往后两年都是如此,无论严寒酷暑、打雷下雨他都没有间断过。
那时候,我们丝毫没有不情愿的想法,每次都是有叫必去。要知道,抬水可是个吃力活,每次去沟里打水,都要经过两段崎岖陡峭的长坡,尤其是冬天,有时道路结冰,滑得搭不住脚,只能扶着墙艰难前行。
有时打的水如不清澈,还要受到校长的批评。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感觉很惭愧,心想居然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
可是一般情况下,我们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是个概率问题:泉水的清澈程度在于打水的间隔时间的长短,有时遇到别人刚舀过水,便只能等待泉水自己把泥土沉淀下来。
这其中需要的是充足的耐心,可在那个时候,我们身上最缺乏的便是耐心了。
这其中往返需要半个多小时,等走到学校门口,早自习已然结束了。班主任赵老师敢怒不敢言,曾经打趣地和校长说:“领导的眼光就是好,每次挑的都是我班上最优秀的学生。”
上了初中,每天抬水的命运依然没有改变。邻村的吃水问题也是没有解决,我们还是要每天到山沟里去抬水。这段路比以前走过的还要远,还要陡峭。
不过这时候学生抬水已经成了常态,无论是打扫卫生要用的水,还是老师们日用的水,都要由学生们去沟里抬来的。
那时候抬水的人多,通常需要排队,一到下午大扫除的时候,山沟里到处都是互相打闹的声音。尤其是在夏天,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在山沟的树荫下尽情地玩耍,或躺,或坐,领略一番难得的清凉。
有时玩得尽兴,便忘记了时间,等到上课铃响了之后才匆忙返回,校长总是守在校门口,拉着脸,严厉得罚我们站着。
至于给老师抬水,有时要占用学习的时间,尤其是女老师们,用水量大点,每天要抬上几桶。我便经常给教语文的王老师抬水,她总是用最美丽的笑容来感谢我们。
由于这个原因,我们都乐意给她抬水,就算有时会被水泉边取水的蜜蜂蜇伤,也丝毫不惧。记得有一次,我被几只蜜蜂包围,它们发了疯似的蛰我,头上、脸上肿了几个大包,硬是缓了两天才好了起来。
上了高中,抬水变成了擦瓷砖。当然,这是一段不太光彩的“黑历史”。城里的学校比较文明,明文禁止体罚学生,于是聪明的老师们变了一下方式。
这其中,最轻的便是写“情况说明书”。说是情况说明,其实就是检讨。经过几年的锻炼,我便非常善于写说明书了,通常对问题分析地很透彻,整改的措施写得也很明确,忏悔改正的意愿很强烈,通常总是一次性“过稿”。
这最重的惩罚,便是罚站和打扫卫生了。这种通常是由于上课经常迟到,或是没有按规定出操,被教导主任漆主任或赵主任从宿舍揪出来才会有的“特殊待遇”。
要么在办公室门前罚站一上午,要么把整栋楼的瓷砖全擦一遍。这一来二去,一个珍贵的上午也便浪费掉了。想来那时比较老实,也从来没有反抗过。
现在想来,给老师抬水我是比较乐意的,那么艰苦的环境,老师们常年忍受着与家人们聚少离多的痛苦,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学生,给老师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高中时的遭遇,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老师,违反了制度理应接受惩罚。惩罚不是目的,而是起到警醒我们,警告同学的作用。但当时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班主任老师也曾说过,我们是被耽误了,可我明白,我们是被自己给耽误了。如果当时能够遵守纪律,好好听老师的话,怎会出现如此荒唐的事情!
不过有言说得明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耽误了一点学习的时光,收获的确是如此美好与丰富的回忆,这些回忆足够让我回味一生,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