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母子情

2020-10-13  本文已影响0人  山涧清泉

奶奶终究没有逃过儿子早逝的命运,她的小心谨慎,到头来还是成了空。现在她九十九岁了,孤独地面对残余的人生。

寒风中,奶奶流着眼泪,抖动的嘴唇嗫嗫地叫着她儿子的乳名:银缸、银缸……

                                (一)

奶奶年轻时,孩子并不稀。嫁给爷爷的头几年,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可孩子生下来总是保不住,不长时间就走了。其中一个姑姑,已经长到了七八个月,在奶奶回娘家返家的途中,被庙里的神仙招了魂,给带走了。

奶奶对这件事情充满了惶恐。到处求神祰仙以乞求以后能留住孩子。不知从哪里求来的“妙方”,说孩子生下来,马上咬掉小脚趾吃下,这个孩子就能活下来。当我爸出生的时候,奶奶果真咬掉了爸爸的小脚趾,并呑了下去。

从此奶奶就视爸爸为掌上明珠,坚信爸爸是她一生的依靠,并为她养老送终。

                                  (二)

见证奶奶与爸爸的母子情义,是从我记事的时候起。

小时候,奶奶的家和我家挨着,一墙之隔。我们家八口人,奶奶家两口人。我们家六个孩子两个大人,奶奶家是奶奶和爷爷两个大人。经常是我们家鸡飞狗跳,吱呀怪叫,奶奶家寂静无声。那时候,大人只管着干活,哪顾得了孩子,孩子哭爹喊娘、争东西打架也都是常有的事。可是无论我们家多么嘈杂,奶奶总能从乱声中分辨岀爸爸归来的声音。从爸爸走路的脚步声中?还是爸爸推开门的声音?还是爸爸无意间的一声咳嗽?我们不得而知。或许是从声音嗄然而止,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中得知的,谁知道呢。爸爸一脸严肃地进家,所有听话的不听话的,就都听话了。这时候奶奶隔着墙,就把我们中的一个叫过去,然后端给一个盛着菜的盘子,说:“把这个端给你大吃”。奶奶知道,爸爸平时都不在家的,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来,而且奶奶也知道,我们家十有八九是没有菜吃的,即便有一个菜,那么一窝孩子,爸爸也吃不着。奶奶盛菜的盘子是个瓷盘,中号的,印着红色的花。盘里的菜总是油晃晃的,总有肉。奶奶做的莱料足盐足辣味也足,闻着都香喷愤的。

爸爸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爱好。这爱好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爸爸爱写毛笔字,有时候在学校里写毛笔字写到很晚。奶奶晚上听不到爸爸回来的声音,就会问我们:“你大回来了吗?”我们说没有,她就会催我们:“快出去找找,看看在学校里了么。”什么时候我们把爸爸叫回来了,奶奶这才睡觉去。可爸爸并非只写毛笔字,爸爸还爱打麻将。这打麻将,是讲输蠃的,输了就输钱,赢了就赢钱。在我们农村,叫“赌博”。虽开的钱都不多,也就小打小闹,娱乐性更多一点,但谁也不想输,输了自然就懊恼,赢了自然就高兴。当手不顺的时候,起争执也是有的。奶奶若是知道爸爸打麻将去了,就让我们去叫爸爸,我们自知叫不回来爸爸,就谁也不想去。奶奶就各种威逼利诱,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害得我们,经常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挨打。

                                    (三)

爸爸是奶奶的独子,身体也比较瘦弱,在那个到生产队里挣工分的年代,爸爸的身体是吃不消的。奶奶深知这一点。奶奶发现爸爸脑袋灵光,喜欢看书,又喜欢写字,就疏通关系让爸爸当了村里的教师。一开始是民办教师,工资很少,奶奶说:很好!风不吹头雨不打脸的,一年四季在屋里上班。后来,民办教师有转正的指标,爸爸业务好,凭本事转正也是十拿九稳的。可奶奶不这么说,奶奶说:教学有水平是应该的,你水平再高,人家上级不推荐你,那也白搭。奶奶担心爸爸转正的事掉到空里,就三天两头地给学区的领导做好吃的。当时负责这个事的人是老殷,他是公办人员,负责教师队伍管理和教学业务这一块。每一次爸爸要去上面开会,奶奶都炒好两个菜让爸爸给老殷带着,辣椒炒肉,辣椒炒鸡蛋,红焖小河鱼。说起来也不值钱,就是这辣乎乎热乎乎的,让人心里暖和。

爸爸在一九七八年顺顺当当地转了正,把奶奶高兴地,奶奶说:你大是吃公家饭的人了,月月有工资,风吹不走雨打不走,一年还有两个假期。是的,爸爸是吃公家饭的人了,爸爸的业务更加精进,在以后的好多年里,爸爸总被评为先进。我记得有一年爸爸领回来一个大大的厚厚的棉垫子,爸爸不舍得用,给奶奶铺在了床上,她一直用了好多年。

                                  (四)

奶奶西院墙根的槐树下,有一口水缸,两担水能满缸。我记得从我记事起,就见妈妈每天早晨往奶奶的缸里倒水,担满奶奶家的水缸,再担满我家的水缸。奶奶是不担水的,至少我没有见过。爸爸也是不担水的。爸爸除了上班,一般会和爷爷一起做木匠活。奶奶负责做爷爷奶奶的饭,空闲也会帮爷爷做木匠活。这样看来,爸爸除了上班,除了在我们家吃饭睡觉,大都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奶奶好像分家,只是分开了我们,并没有把爸爸分出去。当然,再后来,就我替妈妈担水了,奶奶还特地从集上为我买了挑水用的小桶。奶奶见不得别人闲着,奶奶还买了两头猪让我喂,那几年我是喂了很多头猪的。甚至,奶奶让我去拾粪。奶奶对爸爸远不是这样。爸爸不用做粗鄙的活,除非商量要紧的事,奶奶一般不打扰他。那一年爷爷病了,病得很厉害,憋得喘不过气来。那时爸爸已在镇里上班,每天都回来的很晚。爷爷想他了,想见他,奶奶却护着,说:他那么多事忙着,哪有空啊!爷爷要求了几次,都没有见到,急了,冲着奶奶说:那是你儿子,不是你爹!

又过了几年,我们在东面置办了一所院落,我们家搬过去了,离奶奶家就远点儿了。他们娘俩就不能天天见了,这时候奶奶就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有时候爸爸在家,有时候爸爸不在家,都不打紧,问问这几天的情况就回去了。有一次,我们这些孩子们都外出上学去了,家里只剩下我爸和我妈,我妈想姥姥了,想去回趟娘家,爸爸说我骑自行车送送你吧,送到码头我回来,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就这样他们锁上了院门就走了。走到码头的时候,爸爸说我也想孩子的姥娘姥爷了,要不我送到吧,妈说行,那就吃顿饭再一起回来,我也不在那里住下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当爸妈从姥姥家回来的时候,奶奶到我家来了好几趟了,每次都吃闭门羹,这可是没有过的事情。奶奶的脸阴得很厚,狂风暴雨要来的架式。爸爸赶紧解释,好说呆说,才平息了奶奶的怒气,我妈也躲过一次“风吹雨打”。

                              (五)

奶奶无时无刻不把我爸放在心上,爸爸也时时刻刻记挂着奶奶。奶奶年纪大了,后来做不了饭了,都是我们给奶奶送饭,往往是还没有做好,爸爸就催了:做好了么,快给奶奶送去。再后来,爸爸生了病,爸爸到省城来求医,哀求医生道:我还有个老娘,都九十多了,我的事还没有办完哪……

农历一八年的冬天,爸爸又一次住进了医院,他憋得厉害,我们都围坐在他身边,这时候,他浑身无力,最不想见的就是奶奶。可奶奶好久没有见他了,拿着手机打开视频要看看他,爸爸硬是支撑着坐起来,哽咽着喊了声:“娘!”那种情景,那种无奈,我们都心疼地哭了。

                              (六)

爸爸走了,带着对奶奶无尽的牵挂,带着对生的无限不舍。留下近百岁的奶奶,在寒风中呼唤他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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