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大白
看了一篇写狗的文章,突然想起我家从前养的一条狗了。
记忆里它的毛是灰白掺杂的,所以不能明确的叫它小灰还是小白,它那时候没有名字,我们那时候叫狗只有一种方式,就是“白儿白儿白儿……”,之所以在“白”字后面加儿化音,是因为好像只有这一种方式能模拟出我们叫它们的方式,狗们也明白,不管多少条狗在一起,不管离得有多远,只要主人这么一叫,它们立马就能听懂是在叫谁,也立马就能飞奔到自己主人面前,欢快的摇着尾巴,瞪着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温和的等待着来自家主人的指令,绝不会弄错。
我家的狗,我叫它大白,是因为我想起了影视作品里的大白,那么干净,温暖,无私,而我家的狗,虽然毛色掺杂,但它就是那样,干净,温暖,无私的爱着我们的家,是那样忠诚,所以,此刻,我就想叫它大白。
大白来的时候,是条瘦瘦小小的小狗。
它其实出身比较高贵,是县城里爸爸一个朋友送给我们的。
可是妈妈不喜欢狗,不管它的出身是否高贵。
于是,寒冷的冬夜,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北方农村,妈妈故意不看我们不舍和哀求的眼神,硬生生的把它从房子里扔出去,任凭它扒着窗户,发出被抛弃的婴儿一样无助而凄凉的哀嚎,而我们,缩在被窝里,虽然心痛欲裂,也只能咬牙忍着,不敢多说一句话。
妈妈不喜欢狗,那种不喜欢,让她忘了它也是有血有肉,也是知道痛和怕的。
有一次,也许是因为太冷了,它逃过了我妈的监督,偷偷的藏在了灶坑下面,我们的灶塘是分两层的,填柴的一层下面有一个带露眼的篦子,这样可以把柴火燃烧产生的一些灰烬漏下去,风还可以透过来,就会让灶膛里的火烧的更旺,还不会因为产生的灰烬太多,影响继续烧火做饭。
那时候我们都是白天一天烧火做饭取暖,每天早上做饭之前把灶膛里的灰掏干净,没掏之前,灶坑里就是暖和的。大白就这样偷偷的避开了我妈的注意,藏在了灶坑里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夜晚。
可是,它不知道,在我妈眼里,为了杜绝狗睡在家里的事情发生,她是会有办法让它长记性的,于是,我妈第二天掏灰点火之前,看见了大白,她并不是打它一下骂它一声,把它赶走了事,而是直接在灶膛里塞进茅草,点着了火,干燥的茅草是最易燃的,在火光亮起那一刻,大白也许真的是被吓到了,它嗷嗷惨叫着急忙跑出来,跑了好远,据说,它的毛也被燎着了一些。当时的场面我没看到,是听我妈讲的,她是当一个笑话讲的,她带着胜利者的口气说,“杂种x的,这回可把它吓住了,我再叫你往屋里钻!”
我妈的目的达到了,大白从此再不敢睡灶膛,它也因此怕极了我妈。
怕到什么程度呢?举一个例子,我们全家人去地里干活,回来时离家几百米大白就能感知到,它总会飞跑着过来迎接我们,先是在嗓子眼里发出快乐的类似撒娇的声音,摇着尾巴往我们几个孩子身上的身上扑两下,(它可聪明了,就知道我们喜欢玩儿,所以只往孩子身上扑,绝对不跟大人闹)小小的互动一番后,然后摇着尾巴跟在我们的身后往家走,一次它不小心跟在了我妈后面,我妈一回头,它发现跟错了对象,吓得“嗷”一声,急忙跑到别人身后了。
可是,狗的内心太纯净,太善良了,尽管我妈对它很无情,它很怕我妈,可是丝毫不影响它对这个家的忠诚。
它是一个绝对忠于职守,尽职尽责的卫士。
它非常聪明,聪明到可以认出自己家的鸡鸭鹅。
妈妈喂鸡鸭的时候,饲料盆往院子里一扔,对它说一声“看(kān)着!”它就乖乖的趴在一边看着,自己家的鸡鸭鹅吃,它一动不动,如果是别人家的鸡鸭鹅来了,它就会跳起来把对方赶走,但是它很善良,并不会去咬伤对方,只是吓唬走就行了。
它不但可以看护家里的鸡鸭鹅吃东西,还能看着家里的其他东西不被别人家的猫狗吃掉,秋天妈妈杀鸡或者鹅,还没来得及拔毛,或者杀了猪肉还没处理好,就放在院子里,对大白说一句“看着!”,它就会乖乖的守在旁边,别说别人家的猫狗不能靠近,就是自己家猫的想要偷食,它也会铁面无私的跳起来驱赶。
尽管那些散发着新鲜气味的肉,让它也垂涎欲滴,尽管它平时从来没机会吃肉,除了剩饭剩菜,它从来吃不到任何好的,物质极大匮乏的七十年代的东北农村,一年里大部分时间我们的饭菜里都见不到一点荤腥,留给它的残羹剩饭就更是少之又少,而且很难管饱,它也就是活着而已,可是即使这样,它也从来没偷吃过一次让它看护的食物。
也就因为这点吧,最不爱狗的妈妈,几十年后回忆起它,也是赞不绝口,并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之情。
大白是我们家忠诚的卫士,也是我们最亲密的玩伴儿。
哥哥和弟弟尤其喜欢它。
他们会在偶尔买了糖果以后,扔一颗给它,大白身形可敏捷了,糖果向空中一抛,它会一下窜起来用嘴叼住,然后像人一样咯嘣咯嘣的嚼起来,蓝盈盈水汪汪的两个大眼睛里满是快乐,可是它很乖,给就吃,不给也不会抢,它很调皮,跟哥哥弟弟玩儿的时候会特别有分寸,它会把他们扑倒在草垛上,把他们的帽子叼下来跑开,但绝对不会伤到他们一分一毫。
它会跟他们一起下河去游泳,在水里扑通扑通的溅的他们满脸水花,然后高兴的跑一边撒个欢再跑回来。
大白爱我们的家人,以至于它觉得它需要坚决的捍卫我们的每一寸领土,这样的爱,让它分不清边界,以至于它会把我家门口的村路也当成我家的一部分。
于是,它不允许别人从我家门口过骑在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走可以,骑在上面它就认为这是对我家的冒犯。
所以,它几次把这些没眼力见的人从车上拉下来,直到对方乖乖的推着车子过去。
然而,它不知道有人不会理解它的这份忠诚,还会觉得它是一条恶狗,管的太宽了,要给它点儿教训。
所以,有两次它被它从车上拽下来的人狠狠的打了两棍子,它当时就被打晕了,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的窝里,趴在那低低的呻吟着,鼻子里嘴里流出很多血,我们都担心它会死了,但是后来它还是活过来了,也许,这教训真的是太惨痛了,它从此改了这个毛病。
但它的坎坷狗生,并没因此就变得一帆风顺。
一次,它正在院子里坐着,突然刮过来一阵旋风,旋风卷起了院子里的一些沙石和纸屑,在它头顶上绕了一圈,它突然就像着了魔一样,跳起来就开始狂叫,爸妈呵斥它,它也不肯停下来,而且破天荒的,它居然冲着我爸妈狂叫不止。
我们都吃了一惊,也因此害怕起来,大人们说,这狗一定是疯了。
疯狗是很可怕的,据说被疯狗咬到的人,以后就会怕水,得狂犬病而死。
我们都紧张起来,大人让孩子们都赶紧躲进房子里,关好门窗不要出来,爸爸约了邻居家的叔叔,一人手持一个木棒,打算把狗打死,以免它伤到人。
大白也许真的迷了心智,它看不出它面临的险境。
它依然面对着打算围攻它的人汪汪狂吠。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虽然担心它疯了,邻居的叔叔也不好直接出手,所以他也就是拿着棒子,做好姿势,在旁边严阵以待。
还是爸爸下了决心,举起棒子,朝它的头狠狠砸了一下!
就这一下,它砰然倒地,只剩了哀嚎。
爸爸再没勇气打下去了,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在煎熬中等着,不知道它会怎么样。
几天后,它不再呻吟了,慢慢的,它的头能抬起来了,它的眼神里没了狂野和惊恐,又恢复了原来的水汪汪蓝盈盈,只是,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一样,显得萎靡和悲凉。
我们试探着接近它,试探着给它食物,它努力的抬起头,试探着开始吃东西了。然后,慢慢的,它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
我们惊喜的发现,我们的大白又活过来了!
我们的大白,这一生,它遭遇了多少坎坷呀,被寒冷的冬日冻过,被粗糙而又少的可怜的食物饿过,被我妈放火烧过,被路人打过,被自己的主人差点棒杀过,被想吃狗肉的坏人下过毒(被我的爸及时发现救过来了)还被村里的恶人堵在窝里打过,但是,它始终顽强的活着,在食不果腹,窝不避寒的恶劣环境里努力的活着。
它非常的爱我们,这样的爱,是那样的纯粹,忠诚,绝不因任何原因而改变。
后来,我们陆续出去上学了,一走就是半年或者一年,但不管隔了多久回来,它都会高高兴兴的扑过来欢迎我们,从来不会认错人。
但是,后来它还是死了,那时候我们在外面上学,妈妈说,它是老死的,死的时候特别特别的瘦。
说到它的死,妈妈很伤感。
那时间家里因为意外事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各方面都非常紧张,有谁会注意一条狗呢?
爸爸县城里的一个朋友看上了它,想回带家里去养,爸爸觉得送走它,也许可以让它享点福吧,毕竟它为我们家服务了一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
于是它被拉到了县城爸爸的朋友家里,那家人真的是要厚待它的,它们给它吃肉拌的饭,喂它吃排骨,可是,我可怜敬的大白呀,它真的是在践行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至理名言,它日夜哀嚎,拒绝进食,一心一意还要回到这个它服务了一辈子,却并没给过它多少优待的家。
新主人不忍心,又把它送回了我家。
于是,在这个它长大的家里,在三个小主人陆续长大,离开家的日子里,在两个老主人自己被生活所迫,焦头烂额,无暇他顾的日子里,它安然的死去了。
感激它的忠诚,爸爸妈妈把它掩埋了。
从此,我家再没养过这么聪明,善良,无私,忠诚的狗,它成了我成长岁月里,所有温暖的忠诚的无私的爱人,为人奉献终生的狗的代名词。
一转眼,三十多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想到它,依然是那一双蓝盈盈水汪汪的温和的眼睛,那一副欢快的摇着尾巴的模样。
借这一篇短文,在我的心里,抱抱我的大白,愿你重新轮回,可以被好好的爱着,呵护着,可以享受生命的自由和快乐,如果你没有轮回,就把这一份深深的怀念和祝福,送给远在天国的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