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散文)
文/侯然(蛩嘶蝉语)原创
夏天的南京,热浪滚滚。地面被烤的直冒热气,偶尔吹来的一阵风,也夹着些窒人的气息。人们便纷纷逃离,毒日头下的暴晒,而一头扎进空调房里,久久也不愿出来。但夏日的南京,却也有遮天蔽日的浓荫,许多道路两侧,遍植了遮天的梧桐,行走在浓浓的树荫里,竟觉不到一点热意。
夏天卖的最火的,当属西瓜与冷饮。小女每缠我,搬走一个西瓜,批发一袋口味各异的冰淇淋,回家就放进冰箱里,美美的一番品尝。还有那各种各样的零食铺子,风味小吃,她都见样要尝一尝,简直是十足的吃货。
游泳馆像下饺子一样,到处都是人。奥体中心明星的演出,也每每爆棚。四围遍布的大剧院,电影院,无处不充斥着商业的痕迹。露天音乐节,也轻易就点燃年轻人夏日澎湃的激情。傍晚时分,逛一逛玄武湖,爬一爬紫金山,溜一圈明城墙,跑一段秦淮河与长江风光堤岸。新街口遍地商场,河西代表着新势力的张扬。南京的夏天,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上。
我却常载着小女,头顶烈日,穿梭在辅导班之间。却不知,她长大后的印象里,究竟对她曾经的夏天,持一份怎样的记忆。
于是,就每每忆起自己,少时在故乡度过的夏天,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夏天!
少时的夏天,在故乡老屋的门前,雨后初晴的菜园子里,仿佛还笼罩着些缕缕的水气,而随这水气四溢飘散的,则是满园瓜果袭来的阵阵馨香。赤脚行走在野草摇曳,湿润而光滑的仄窄泥径,任一双柔滑而敏感的赤足,在细腻凉爽的青泥地,踩一行清晰的足印,便油然而生出,久久不愿离去的快意。
而晶莹剔透的雨滴,也一时闪耀在爬藤,或伏地纠缠的深绿色叶片上,犹如无数双眨动的眼睛。就留一行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脚印,在瓜行豆架间踟蹰。
雨后的阳光,透过藤架拥塞的,阔叶的缝隙,筛下些斑杂的光影,或印上一片发光的水迹,或投在一撮青泥的表面,蒸去一点水气。一个人徜徉在浓郁的绿色里,不时被水珠沾湿的衣裤,依稀显露出肌肤的颜色。
那风里扭动着纤长腰枝,扭来摆去的,是垂垂欲坠,搔首弄肢的青豇豆角;那鲜红欲滴,水滑溜圆,含羞带笑,却欲言又止的,是挂满枝丫,硕果累累的番茄;那表面看去,披一身青翠,也有副苗条身姿,青涩而无言,却内心异常火辣的,是青皮椒;那身裹竖条绿衣,紧攀着青藤,在风中悠然荡着秋千的,是潇洒的丝瓜;还有戴着朵黄花,脆汪汪,娇滴滴的黄瓜;粗而长,脆又嫩的是菜瓜;根稍细,头圆而大的,是方瓜;当然,还有碧绿的青菜,圆滚而敦实的瓠子,以及带细毛刺的冬瓜……。有些瓜果蔬菜,长势过于蓊郁而莲勃,就妄图一时越过竹篱,以侵占邻人的土地。
父亲在门前,紧挨菜园子,各栽了桃与梨。每到夏天,熟透的桃、梨,就成了随时解馋的水果,而每将口袋塞满。
夏天,可吃的实在太多!菜园里有黄瓜,菜瓜,西红柿,随便摘两个,便可充饥;旱地里有连片的玉米, 掰几头嫩汪汪的玉米棒,放水里一煮,不要太糯太甜!
与菜园紧邻着的,是沟埂那片茂密的竹林。而苍翠的竹林里,紧贴水沟边,间隔不远,便矗立着四棵遮天蔽日的槐树。其中一棵,恰在一人高处,又斜迤出一握粗的枝杆,正可牢牢吊住双手,作单杠用。
沟沿,铺有两块冰凉而光滑的青石板,呈石阶状,上下错开,并延伸至水面。母亲平时的淘米,洗菜,浆洗衣物,都在石板上进行。仿佛她昔日劳作时的背影,就在昨天。水沟窄窄长长的,却有一人多深。它终日掩蔽在竹林,与树荫里,这一片墨绿水色,竟沉浸得不见一丝波纹。秋冬水枯,残剩的水面,飘满了厚厚一层落叶,更令人无限感伤。
白天的竹林,却无比的宁静。而一到傍晚,倦鸟归巢之时,便叽喳之声四起,就像在开一场气氛热烈的研讨会。
夏天,最有意思的,便是逮鱼摸虾了。尤其倾盆大雨过后,大鱼小虾,皆倾巢而出。它们穿过陡湖茂密的水草,成群结队,逆流而上,力争上游,把一条狭窄弯曲的东沟,挤塞的水泄不通。我们便施展“十八般武艺”,“张”,“推”,“网”,“摸”各显其能,终也各有满满的渔获。虽衣裤尽湿,浊水横流,却也尽显“英雄”本色。
若遭逢干旱,陡湖水减少,浅浅的一湾湖泊中,白花花大太阳下,攒动着千百条浊水淋漓的人影,“围鱼”,“罩鱼”者,便一时塞满陡湖,连平日难得一见的大鱼,也纷纷手到擒来,而成囊中之物。
因陡湖水终年清澈纯净,所产的鱼虾也就异常的鲜美。每次逮鱼归来,饱享母亲红烧的一锅,味鲜肉嫩的杂鱼,就着一撂薄薄脆脆的小面锅贴,给块金子也不换!
除去沟湖逮鱼外,最大的渔事活动,便是夜间,去秧田边,下黄鳝笼了。这通常由父亲、我,与大弟三人进行。
夏天的夜晚,点点繁星闪耀在蔚蓝而纯澈的天空。伴随着秧田上空,忽闪忽灭的萤火,与此起彼伏的,唧唧虫鸣,父亲便挑了几十个篾制黄鳝笼,带着我与大弟,一起向夜色下的田野走去。
待花了半个多小时,沿秧田边,埋设好黄鳝笼后,便择一处略宽的田埂,铺上一块,足以容纳三人睡卧的白而薄的塑料布,缓缓的躺下时,甚至能感觉到身下茸茸绿草,些微的挣扎与呻吟。此时,天上的星星正拥挤而明亮,我不由的仰望星空,侧耳静听田野上,泛滥不绝的虫鸣,不知不觉间,在夏夜凉爽微风的轻抚下,也就慢慢进入了甜甜的梦境。
半夜,要去秧田边倒一次黄鳝笼,一些迫不及待,贪嘴的黄鳝,便提前被捕获。然后,便一觉睡到天将微明,忽然,便闻荒鸡乍唱,揉揉朦胧睡眼,满目重翠扑人,一尺来高的秧苗,在晨风吹拂下,正自翩然起舞,甚是欢欣。就匆匆在雾气中踩着晨露,将黄鳝笼倒空,并一一收拢,且朝着家的方向,说笑着,凯旋而去。
少时,夏天的时光,总那么短暂而有趣。撑一叶轻舟,独自徜徉在花山荷海里,悠悠荡漾个半天,光阴便真的很慢。而荷叶下的鸡头梗,与菱角叶,也满当当,拥塞了一湖面,还不时有青蛙,坐卧其间。我们无事时,便整天泡在那,清凌凌,翠碧碧的水面。饿了,就摘些鲜嫩的菱角与莲蓬,吃罢,又像鱼儿样,忽而没入水底,忽而跃出水面,游曳的自由而随性。特别当遭逢暴雨如注时刻,密集扑来的骤雨,就像踩着咚咚的鼓点,由远而近,在水面炸起阵阵碎银四溅的浪花,瞬间即跳跃至眼前。
我还是喜欢,伏在水牛背上,在芦苇荡里,漫无目的的游逛。飒飒的苇叶刮过稚嫩的面庞,不时带来一丝莫名的瘙痒。这苇根其实是甜的,鱼儿也最爱在这苇荡里扎窝,时不时吮吸两口苇根的甜汁,也是鱼儿一时最大的满足。
夏日的白天,也实在炎热,人们便纷纷聚在庄东头,小赢家的那棵,浓荫匝地的大槐树下,一坐就是半天。老槐直插云霄,亭亭扩张如盖。孩子们也索性光了屁股,接连哧溜哧溜地爬上树,便相继攀住一根不高且光滑的枝干,就像坠了一连串的香蕉,只等风儿轻轻地一吹,竟悠来荡去的,好不自在!
晚上也很悠哉,人们纷纷搬了凉床,抱了凉席,与薄被,去空旷的打谷场上,选一块好地,与想靠近的人,聚在一处,一边摇着蒲扇,望望满天繁星,再说几句知心话儿,就不知觉间,走进了梦里。
天气越炎热,蝉鸣声,也越是聒噪。我们便在长长的竹梢,粘上一块面筋,去粘树上的知了。知了仍忘情的嘶声大叫,却不知,猎手已从背后悄悄的来到。翅膀已被粘得很牢,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如今,大人整日奔波于生计,孩子则每日周旋于学业。而源自大自然的声音与体悟,也只能从多媒体中才略知一二。
这不知是幸,亦或不幸?但每一代人,也都有每个时代,所留下的鲜明足印,不必去褒贬什么。
而我,也只能于绵绵无尽的回忆里,去一次次寻觅,昔日夏天的某些痕迹。
毕竟,在每人的心里,都还藏着个不一样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