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癞子(97)——倒下的娘
安安个头愈发长得高些,那些褐色小坑洼也心安理得地在他的皮肤上安了家。平日里娃儿和陈楞子站在一起时,仿若大人脸上那两只蝌蚪眼甩出来的墨汁点儿溅了小孩儿满脸似的,怪招人笑。对此,陈楞子经常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边说,这就是亲生的,你好好瞅,别人想要还没有呢,边把小家伙搂过来再亲两口。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转过年,老娘的身子越发难受起来。睡不着,吃不下,头昏脑胀已是家常便饭。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她发现自己尿尿大不如前。数不清的起夜,尿桶几乎硌红了屁股,但她终究只能淋淋漓漓地解决问题。困难是有备而来的,它的力量如同不断加码的秤砣,越发压得老娘直不起腰来。可是屋里屋外的活儿总得有人干,一家老小的饭也总得有人做。这天,在自留地摘菜的她终于扑通一头栽倒到地里,没了动静。
乱了,乱了。陈家乱了,比任何一年,任何一次的乱事更让人心乱。陈楞子和老爹合力用板车把娘拉到县医院,几番折腾下来,他们捏着转院治疗的证明傻眼了。
那天并没什么风,但两个男人都听到耳边和身旁迅速环绕的,号叫着的风声,呼呼的,嗡嗡的。天和地的界限也被风搅乱了。上边的,下边的,蓝的,黄的,绿的,白的,统统混在一起被风卷起来,陈楞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往哪儿去,他的鼻涕断线似地流在前襟上,颤抖着两片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没去过省城,那儿实在太远了,陈家单薄的口袋也揣不下那个地方。去,还是不去?
老娘醒来时,看到两张沉重的泪脸,心中也大概猜出一二。今天的晕倒不是意外,她已记不起第一次排尿困难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身上那么多零件,总让她不舒服的肯定藏在深处。她难受时就使劲按住、捂住。地里头的人,命硬着哩,咋能那么娇气呢。但如今,老娘知道自己捂不住了,她感到自己周身的骨头好像都要化掉了,她觉得自己就像只充满了水的气球,咣咣当当,嗯,这只气球应该掉进水里了。
“娘,没事儿,大夫说你就是累着了。”陈楞子说这话时不敢看自己的娘。
“素芬啊,”老爹向前一步,“你好好休息,病瞧好了咱就回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