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古井(14)

2023-07-20  本文已影响0人  秀骨青松

我读四年级的时候,大约是在1986年,邻居的大奶奶突然病逝,一大家子的人披麻戴孝,就连她远在东北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也都回来了。

三天以后,大奶奶被葬在我们家族的墓地里,就此走完她平凡的一生。

生老病死,原本是人类社会的平常事,可是对于一部分人,死却是一件极为恐怖的大事。比如年幼的孩子,甚至十七八岁、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大奶奶的死,让邻居们一个个生活在恐惧之中,包括她自己的几个亲孙女。

那时候鬼是真真切切存在于我们的生活的。邻居四大娘的几个孩子,常常被鬼缠身,你只要发现其中一个孩子一连几天不出门,并且她家大门口放了一个拦门的木棍,木棍下面还撒了草木灰,你就知道那孩子一定是招鬼了。

听老人说,人在出生时,就被阎王爷分了类别,有上三界人和下三界之分。据说上三界人比较强硬,小鬼小判不敢招惹,下三界就不行了,或许是因为本身能量小,所以经常会有鬼缠身。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这些说法的依据是什么,是否科学,但当时确实被一些纯朴的农家人奉为圭臬。

我见过几次被鬼缠身的人。说也奇怪,原本一个对逝去的人一无所知的孩子,一旦招了鬼,竟然能说出他生前的家人和经历的苦难或者不公正的待遇。

我们胡同有个瞎子老头,一辈子只生养了两个女儿。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里,他们一家无疑被人称为“绝户头”。就因为这一点,他们夫妻两个很少在人前出现,老头好一点,他要出门给人卜卦,挣钱补贴家用。老太太就不同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我们同在一个胡同,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面。

印象中见她一次,还是她家的鸡跑了出去,啄了邻居小兴家正在路上晒的麦子。

这还了得,小兴娘一蹦三跳地来到瞎子家,拍着巴掌梗着脖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绝户头,不长好心眼,让恁家的鸡偷吃俺家的麦子,你不得好死……”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从刚开始堵在门口,到后来直接跑到院子里,那架势很明显,只要瞎子老婆一还嘴,小兴娘就会上头扑面地去打她。

瞎子老婆七十多岁了,佝偻着身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高差不多,瘦弱的好像没有一点力气。只见她低着头在院子里站着,始终不肯有一句回应。

骂了半天,兴许是骂累了,也许是因为对方一直不应战感觉到无趣,小兴娘自己扭身走了,边走嘴里边说:“算你识相,敢坑声就撕了你,死绝户。”

自此以后,瞎子老头家里只喂兔子,鸡鸭鹅、猪狗羊一律不喂。听四大娘说他们老两口害怕这些东西的叫声惊扰了四邻。

少了这些家禽家畜,他们家就像一座死宅,以至于很长时间,胡同里的人竟忘了有他们的存在。

就是这样一个一生谨小慎微的老太,死后却一改旧日做派,缕缕纠缠活着的人。

每天胡同里吃饭时,有几次听二奶奶说某某人家的孩子或媳妇又被瞎子老太附身。听此话,大人们都唏嘘感叹,胆小的孩子都吓得不敢吭声。

那年八月十五,远在湖北的三大伯带着最小的儿子回来了。听说三大伯是在一个矿上工作,相比于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家人,他的出现无异于荣归故里,光耀门楣。

三大伯兄弟五个,他二哥在三门峡工作,他在湖北,据说都是五八年大饥荒时,出门讨饭而后留在当地工作的。剩下的这三个都留在老家,像自己的父辈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正当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欢迎三大伯他们时,突然三大伯的小儿子哭嚎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大家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围了过来。任凭谁问,那孩子只是闭着眼睛哭闹不止,让身边的人无计可施。

哭着哭着,他突然开口说了话:“都别问了,我是雪妮她娘。活着不敢说话,死了不甘心,来给你们诉诉冤屈……”

雪妮是是瞎子老头的闺女,听她一说,只觉得身上倏地一阵冷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要说不信,也着实奇怪,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孩,怎么会知道瞎子家的事情,更让人不解的是,腔调和老太在世时一模一样。

对于这样的事,大人们见怪不怪,他们毕竟见得多了。有通此经历的女人,遂拿出火纸,剪一堆纸钱,当场烧了,并且嘴里念叨着让她早已归去,别在尘世祸害孩子。

一番操作过后,那孩子遂平息下来,恢复正常。当他爸问他刚才为什么嚎叫,他竟一脸茫然。此种表现,更印证了有鬼的存在。

现在大奶奶过世,一个如此熟悉、每天见面无数次的人死去变成了鬼,无疑让胡同里的孩子充满了恐惧,觉得她随时就会出现在跟前。

于是,天刚刚有点黑,有的孩子竟不敢进屋去;天黑了,一个人不敢去厕所,非得拉着一个大人陪同不可;原本一个人睡的孩子,这几天非得和父母挤在一个床上……

最可怜的是大奶奶的两个孙女,她们与奶奶朝夕相处,尽管当时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也是害怕得一夜一夜不敢合眼。

有一次我吃过晚饭,去村南头的三妮加睡觉,正好路过大伯家门口。二姐看到我,一把拉住我:“妹,你别走了,在我家睡吧,跟我和大姐做伴。”

她说得恳切,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也没有多想,就留了下来。那一晚,我们三个睡在用麦秸打好的地铺上。我不知道她们两个睡得怎么样,反正我是一夜无梦,安睡到天亮。

第二天,邻居们听说我睡在大奶奶家,纷纷问我害不害怕,夜里有没有人叫我,我一一摇头。

原来胡同里十几个女孩子,堂姐都求过她们来家里做伴,无一人答应她们,只有我傻乎乎地没有拒绝。

此事过后,胡同里的大娘婶子都叫我“傻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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