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行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去年八月酷暑，夜宿南岳衡山。七弯八拐，盘山公路尽头，招徕生意说好的“民宿”，赫然变成了农家小院。下车，连行李也顾不上拿，四处张望。松林掩映，两楼一底，背倚山麓，坐南朝北。院子里，鸡犬相闻，袅袅的炊烟，随风飘散。青竹围成栅栏，拉撑着长长的铁丝，晾晒的床单，白花花一片。

房檐下，一扇破旧的柴门，斜掩着，隔断外面的嘈杂与喧嚣。

阳光澄净，折射的尘埃几近透明。峰峦高耸，怪石嶙峋。溪涧沟壑，山瀑如练。小径通幽，飞鸟叽啾。水声潺潺，低回婉转。

小院门口，一块巴掌大的木牌，写着“闲云舍”三字，也不知是主人还是客人取的。没有车流没有高楼没有网络没有流量，甚至手机信号也若有若无，幽谷苍莽，野鹤闲云，身心放空，倒也贴切。

有客人陆续赶来。

晚饭由女主人掌勺。凉拌蕨菜、白油豆腐、韭菜炒蛋、剔骨肉、腊猪干，还有一个酸菜汤。好客的男主人，打来一壶米酒：“自家酿的，喝几口解乏。”

《笑傲江湖》中，莫大先生和令狐冲喝没喝衡山米酒，金庸没说。然而，“度数极底”的米酒，分明透着氤氲的香味，我权当“解渴的甜水”，慢吞吞整壶喝干。

暮色四合。

毗邻的农家，透着三五盏微弱灯火。

偌大的衡山，黑黢黢的，神秘莫测。

院子里摆满凳子，高矮不一。客人们摇着蒲扇，天南地北闲聊。

酒足饭饱，望着沉沉夜空，禁不住发呆。不知何时，晚风吹来凉意，口干舌燥，头晕脑胀，整个人醺醺然，踉跄进屋，倒床便睡……

“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酒劲过去，或是惦着日出，半夜醒来，四肢通泰，目清神明。轻轻推门而出，明月当空，繁星满天。夏夜特有的纯粹与灼热，浸染着无际的天幕，湛蓝而澄净。

顿时惊呆了。

以为做梦，或是酒还没醒。可周遭的陌生，分明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寂静的院子，披着一层银色的纱。孑身站立，仰望夜空，月华如水，宛如银盘。牵牛星眨着眼睛，织女星恬静不语，北斗星拖着长长的“勺子”静待天明……

夜风轻柔，如同一双大手，抚慰尘世。没有声响，甚至连落叶也悄无声息。苍穹浩瀚，璨若星河。天地自然，万物生长。置身其间，人卑微渺小，如一粒沙。岁月悠悠，终究白驹过隙，时光荏苒，从不为谁停歇。人海茫茫，熙熙攘攘。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善恶之间，无非一念。所谓放下，自在舍得。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在豪放婉约的宋代，“小晏”工诗善文，入世隽永旷达，出世悠闲情致。

与衡山的星光不期而遇，也许是机缘，也许是巧合。

更是我亲近自然、领略古典、感悟先贤的一次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