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秀琴她不会说话了
一个人要隐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的度过一生
————仓央嘉措
薄荷: 秀琴她不会说话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嚼着嘴里的菜,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你知道吗,秀琴她不会讲话了”。
“哪个秀琴?”我的脑海里没有半点提示。
“就是保根爷爷家的秀琴”。
“噢,我想起来了。”
保根爷爷是我妈家的亲戚,两家相邻不远,因此,他家的一儿一女,与我妈和几个舅舅都是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甚好。
保根爷爷的女儿就叫秀琴,据我妈回忆,她小时候是一个肤白貌美,读书聪慧,能言善辩的姑娘。家境不错,她13.4岁的时候就穿的确良的衬衫和风凉皮鞋,在村里姑娘中也能入村花行列了。
可是,我妈的这种描述,与我记忆中的秀琴完全不一样。
我一直记得,20年前,我跟随妈妈去秀琴家,那是秀琴大婚的前一天。她家并没有其他人家结婚的欢闹。高高的墙门简单贴了一个“囍”,客堂里有些昏暗,秀琴她妈抓了一把糖给我,我们就上了楼。
我妈轻轻扣开房门。
我看见一个女人,肥胖臃肿的女人,穿了一件枣红色锻面棉袄,褐色长裤,胸口别了一朵塑料花,头戴一顶棕色绒线帽。她看了看进来的我们母女二人,脸上毫无表情,眼神仿佛并没有这个世界,然后,继续双手交叉在棉袄的袖子里,围着床铺来回踱步,一圈又一圈,口中碎碎念。
我从来没看见这样的新娘。
我妈说,秀琴,我是明芳,你还认识我吗?
秀琴侧脸看看我妈,依旧来回踱步,没有停止口中的碎碎念。
我妈轻轻扣上房门,下了楼。
秀琴她妈急忙问:“还认识你不?”
我妈摇摇头。
“新倌人(新郎)呢?”我妈有些担忧的问。
“街上去买东西了。我不指望他能对秀琴有多好,只希望我们死了以后,有个人能照顾他,活条命就行。所以,一日三餐跟老爷一样供着,每月1条香烟”秀琴妈完全懂得我妈想问什么。
“新倌人哪里人”?我妈总想知道更多,以此判断秀琴的未来还能有几分温暖。
“你叔叔工地上的工人,四川人,看着还老实。就是秀琴完全不知道"。秀琴妈眼里有泪花。
第二天,我们吃了一顿喜酒,桌数不多,非常丰盛。每个小孩拿到10元的红包。唯独没有见新郎和新娘。
我问我妈,你说过秀琴是个漂亮聪明的人,那她结婚时,怎么是个傻子啊?
我妈问,你信世界上有鬼吗?
我毛骨悚然,怯怯的说,你继续讲。
据我妈深刻的回忆。
秀琴家门前有条小河,浅浅的,蜿蜒在村口。有一次,她和小舅发现赶回家的鸭子少了几只,就想趁大人没发现偷偷找回来。
他们来到了小河边。
夜风吹过河边的杉木树,发出了白天没有的冷嚎声。我妈和小舅发出“嘎嘎嘎”的唤鸭声,而雏鸭“哈一,哈一”的回应声非常稚嫩,幽远。我妈说,一会感觉在岸东边,他们跑东边没有,又感觉在岸西边,跑到西边没有,突然又感觉在河下面。
风又一阵一阵来。
小舅拉着我妈的手,轻轻淌进河边,突然一滑,一只鞋子被水冲走,小舅刚想淌过去捞鞋子。猛的一瞬间,两边驳岸上的石头轰然往下滑落,我妈紧紧拉着小舅的手,哭喊着叫他快上来,快上来。小舅也哭喊,姐,有东西拉我,有东西拽我脚。
而此时,找过来的外婆,趁着夜色大声呵斥,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于是,慌忙一起上前把小舅拉了上来。
我妈一回头,一条好大的蛇爬过河边。
“蛇,是蛇”我妈大叫。
我外婆喝斥他们,不要看,快回家。
事后,外婆反复叮嘱几个孩子,那条河里淹死过孩子,叫他们天黑后不要靠近。
而,秀琴家,就住在这条河边。
某一天的深夜,18岁的秀琴一个人走过这条小河。夜风吹乱她的刘海,兹住她的眼睛,原本没有路灯的村道更显黑暗,她由衷的感到背上的寒意,风凉皮鞋的踏踏声,突兀响亮在夜空,在心里莫名毛热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回家的。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后她的人生画了句号。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秀琴中了邪,成了神经病。
秀琴妈来喊我妈,希望她能从秀琴的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妈轻轻靠近秀琴,
问“琴,你昨晚去哪里了,告诉姐姐”
“姐姐,你把门关上,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秀琴的脸上有种不可名状的甜蜜。
“姐,我要结婚了。”秀琴羞涩的说。
“你跟谁结婚?”我妈大惊,更多的是害怕
“叫奇峰,你不认识的,他长的神气的不得了,他说我皮肤好,人漂亮,又聪明,他问我啊愿意跟他结婚”秀琴像在回忆昨晚的约会。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能不能告诉我?”
“诺,就在门前那条河边。”
我妈没敢再问下去。她叮嘱秀琴好好休息,明天约她去街上买布做新衣服。
秀琴叮嘱我妈“我们定好结婚日子,姐你要来的” 。
我妈出来后,七大姑八大姨 追问情况。
我妈说“秀琴说要跟一个叫奇峰的人结婚。”
我妈当然不会认识奇峰了,好多年前淹死在村口那条浅浅的小河里,这些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
她们在河边烧了无数的纸钱。
秀琴,就没有再清醒过来。
家人开始带她去各种精神专科医院治疗,成瓶成瓶的药往下灌,她成了一个浮肿的胖女人。同学,朋友也无法再跟她往来,她被关在房间里,吃药,面对墙壁,看窗外,以及窗外那条河。
一年又一年。
那个莫名其妙的丈夫在一年后也失踪了。
她慢慢就不会说话了。
那条终结了她灵魂的灵异之河,在整个村庄拆迁后填埋掉了。
也许她和她的奇峰早已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幸福而甜蜜了。
一个人的一生,并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昨天定了明天,前世定了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