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后的遥思
小年已过,除夕愈发临近。家在我们整整一天的忙碌里,逐渐面目一新。某些平日难以擦拭的犄角旮旯,也在持竿登高的协作下,拂去了沉积一年的浮灰。一些长年无用的物件,亦做了断舍离的弃送。
这样彻底的除旧,犹如也扫去了腻留在心的尘。我们以干净的心,辞别这即将离去的岁,迎接下一轮的人事、春秋。
然,这样除旧的时节,手持旧物时,总不免让人唏嘘。唏嘘时光的荏苒;感叹过去的成败悲欢。
于是在灯火渐熄的夜,我静坐后庭茶室,闭着困倦的双眸,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于明窗之下默然遥思,遥思这即将辞去的一年。
迷蒙的思绪,如渔夫般抛撒出密匝的渔网,在幽远的忆海中,一点一点打捞着沉留下的浮光掠影。冗繁碌碌的生活、浮沉琐碎的人事、来来回回新识旧交的面孔、走走停停的身影、悲欢离合的聚散……一点一滴汇聚成一网,如鱼儿般鲜活、跳脱的过往。
然,睁眼欲书时,那些鲜活如鱼儿般跳脱的过往,却又都似一条条挂晒在绳上,失了水润的干瘪鱼干,使即将落笔的手,在凌空一刹间,恍然词穷。想来可笑,也正应了我曾写《醉东风》的一句词文“莫道心事千重,落笔一刹词穷。”
看来遥思便就是如此。闭眸沉思时它鲜活如初,睁眼欲书时,才觉时光悠远,连记忆都被抽得干煸。但无论它的鲜活与否、干煸如何,那些既已留存的往事、体悟,终将会在回忆里,拼凑成一段沉积过去的“历史”。
这年暑假,我带着儿子和两边都已年迈的父母,细细慢游了首都北京。我们由升旗仪式开始,到天安门城楼、毛主席纪念堂、北京故宫,再到天坛、长城、颐和园、圆明园、以及鸟巢、水立方、北京杂技团……小半个北京,我们游了7、8天。
四位老人玩得十分开心。看着他们热情、融洽的相处,我的心亦是暖融的;爬长城时他们彼此搀扶,不忘互喊:“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壮语;他们其乐融融地互布饭菜,笑谈 着明年再约……一切都使身为儿媳、女儿的我,觉得人生美满不过如此。当我们有精力、时间时,他们都还健康的安在。让身为子女的我们,能以一颗涓尘之心,回报他们慈如河海之恩。
初到天安门时,他们激动得心,久久不能平息。两两搀扶着,在天安门前蹒跚徘徊,望看着那幅挂在城楼上的主席巨相。导游耐心地为他们讲解着有关这幅画的履历,他们伸着脖子如孩子般仔细聆听。
我想我终是懂了,为何他们都不愿同我们去国外游玩。因人间已无一处仙境,能胜似这片国土的心脏,对于他们的意义崇高、深远。
他们曾饱经尝饥饿贫寒之苦,他们曾历经血泪苦难,是以他们要来看看这饱经沧桑蹂躏后,又顽强崛起的祖国心脏。在他们还能蹒跚出行的时候,在他们目还能视物的时候,泼洒出他们深埋在骨,隐了大半辈子的一片赤诚、炙热的爱国之情。
在毛主席纪念堂,瞻仰冰棺遗体时,他们的神情无比凝重、严肃,让站在旁边的我和儿子,都不由得肃然起敬。临近出口时,不识字的公公,竟如绅士般优雅朝着冰棺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郑重、缓缓、久久弯折的腰身,触动了我胸中一些莫名的热。这是一个与土地打了80多年交道的老农,对带领着他们走出贫困的领袖,积存了一辈子由心而发的感恩。是一声掩在他心底,迟到了半个世纪的无声道别。无疑也是一次,对我和儿子的无言之教。国耻勿忘、国难勿忘、国恩亦勿忘。 “爱国便是那一颗深植于心的信仰。”
今年又重读了《鲁迅全集》。诸多的感受和心境,与早年间判然不同。对于鲁迅,童年时家中的《狂人日记》我从未看懂过,唯觉内容颠三倒四、疯癫神叨,简直就是一个神经病在写另一个精神病。少年时又觉鲁迅的文章,太过犀利多刺,十分的不够温和包容。后来才渐渐觉得其文其情“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实是一位铁肩辣手,于黑暗中顶盔披甲、持矛把盾的斗士。
而今再次重拾,却已从头到脚生出太多颤栗,读出了许多无奈。“彷徨”、“呐喊”……的背后,无不潜藏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太多无可奈何。当然,也或是快要到不惑的年纪,是以才无奈迷惑的多了些。
今年秋时,一位友人忽然辞世。灵堂前那些鼻泪交加不能自抑的悲恸,使我不敢近前细闻亲睹。唯在归来后的无数夜间,默默悼念。偶尔翻看他曾发的信息,以及那条留在朋友圈里最后的笑容,似乎觉得他一直还在。在那等着与我静坐闲饮。
然,世间已无他,我却常常又觉着他依然还在。看来回忆不灭,他便与我常在吧!
儿子已渐渐长大,有了些青春期叛逆、敏感的前兆。看来我要更加以身作则,在那段花团锦簇的沼泽来临前,润物细无声中做好他精神上领航之灯。
放眼院中,打理了6年的庭院,终已是花木繁茂、郁郁常青。于是我便常于廊下遥想,来年的来年,它又该是何等景致?百年之后,我魂归何处?它又归于谁手…
转眼窗外,夜已渐深,岁亦更末。满园的林叶于看不见的风中,瑟瑟轻响。在这细密如网的遥思中,虽大多的尘事已如鱼儿般成了沤浮泡影。却仍留得一些刻骨铭心,记得一些浮光掠影,累积成那年、那月的一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