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根和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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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看《天下无贼》时,两个镜头让我记忆犹新:一个是傻根天真烂漫地问刘德华和刘若英扮演的贼公贼婆:贼?哪来的贼?另一个是结尾处,刘德华死了,已经怀孕的刘若英低头大嚼面前的京酱肉丝,吃着吃着,眼泪涌上来,她还在用力吃。
有读者说好小说在看过多时之后,情节什么的都忘了,就记得其中的人物。好电影呢,也是这样。那些跌宕起伏的情节,慢慢就水消云散了,那些人物却一直顽强地活下来。以至于,有时会把演员和角色混淆,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是这种类型人物的扮演者。
然而,十多年之后,王宝强从那个什么都信的傻根,转变成为什么都不在乎的树先生。他扎撒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夹着烟,出神,不知道该干什么,伴随着即将拆迁的破落小镇。好像一棵劣质树种长成了非灌木也非乔木的样子,人们不知道该拿这样的树来做什么,所以他就只能孤寂落寞地长在那里,随风飘摇。
不同的观众给了树先生不同的解读,对里面的通灵、树先生的朋友出轨、乡镇的破产,村霸欺凌树先生,都有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都言之成理,无可厚非。如果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讲,甚至可以说这些情节特别真实而直观,堪比王宝强演过的另一部没有在国内公开放映的《盲井》。
这里说一句题外话,据说《盲井》禁演的主要原因是太黑色了,还有未成年人去找发廊小姐的画面。原小说我看过,电影也看过,其实,没那么夸张,现实从来都没那么夸张,现实只有冷硬的让人难以下咽的质地和荒诞的让人不忍直视的锋利,但现实真的不夸张。夸张的是被扭曲的人性通过自己棱镜一样的视角看到的这个斑驳而变形的世界。比如说,面对黑暗,用一束强光照亮眼前的一点点范围,然后就公然宣称世上没有黑暗,完全无视光亮之外的那一片无边的黑。
再说回树先生。
扯去那些表象的情节,这部片子的底色就露出来了:孤独。如果说还有其他的元素,那么,我想就是无力感。孤独加无力感,人物变成了一棵孤零零的树一样的存在,任刀斧加身,风霜雪雨。
面对朋友的出轨,树呆滞地注视,却无法言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说,说了又有什么作用?面对父亲暴虐致哥哥的惨死,村霸的欺凌,面对这些令人无助到绝望的事件,树的一贯表现就是:漠然。仿佛一尊呼吸着的土牛木马。
然而,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树的孤独之感是有层次的,是一点一点加重的。而对树的孤独感的层层表述,才是这部片子的真正叙事节奏:
对兄长惨死的恐惧(本质上是对死亡的恐惧)→
对爱情的渴望(欲望的进一步苏醒)→
结婚之后的无所事事(妻子是个聋哑人,无法畅通无阻的交流,妻子几乎是他的全部,无法与她好好的交流,意味着无法与外界好好交流,由此而渐渐转向麻木孤独)→
因为无所事事被孩子们戏弄(麻木不知反抗,孤独感加强)→
被村霸欺凌(麻木到逆来顺受,孤独到绝望)→
恍惚中看到死去的父亲和兄长(意味着已经不怕死亡,甚至灵魂已经先肉体一步而去了。关于这一点,可以看看伊朗电影《樱桃的滋味》,那个一心求死,一路和各色人交谈的人物,不妨把他看作是一副有形的灵魂在人世与人交谈。)
所以,把片中人物事件放在孤独的底色中一路看下来,就会发现,编导主要想表达的其实就是:被孤独钙化之后的一个多余人形象。
不妨从这个结论倒推,如果不是为了表现孤独这个创作意图的话,片中出现的那些通灵的片段,就很有一种为了哗众取宠而设置的感觉了。我当初看的时候,是有一点儿这样的想法的,到写这篇感受的时候,突然一下想通了这点——虽然这是一位年轻导演的作品,可监制却是其时已经走上创作成熟道路的贾樟柯,贾在他的故乡三部曲中就已经把小人物的孤独感表现的很到位了,以此推测,并结合片中大量具有浓郁贾樟柯质感的镜头设计来看,这不是一部故意哗众取众的影片。
从什么都信的傻根,到什么都不在乎的树,十几年的时光流水一样过去了。每个人几乎心中都有这样一股暗流:从傻根一样的年少,到树一样的中老年。表现这两种极端状态的电影,像上帝之手一样在庸众的海洋里一划两半,空出中间,给我这样的观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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