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水，难挡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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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倚在树上，满心愉悦地看着知风和一群小孩游戏。欢乐的太阳仿佛在他们脸上升起。看着他们我相信我脸上也是盛开着太阳的。难得的太阳。即使我近在知风身边，他也不知道，我的笑容因他多么的清澈明亮。
因为，他是无法看见我的。江湖传言中的我——一个叫铃兰的奇女子，在十八岁时就练成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隐身大法。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永远将自己隐藏得和空气浑然一体，出入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然而，这并未在江湖中引起恐慌，因为我从不杀人。我身在江湖，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甚至不观。
真的，我从不杀人，也永远不会杀人。我见过江湖很多纷争，很多人的生命在瞬间灰飞烟灭。而我只是看着，并未救或害谁。江湖是不平和的，平和的就不是江湖。打打杀杀中，总有人会走。留下的，或狂欢，或安静，或大笑，或流泪。我已厌倦我所看到的一切，无心思理会谁正谁邪。不管立场是什么，最终的代价都难免流血，难免死亡。结局终究太过凄凉，太过残忍。
然而，后来我破例了。那一个血色黄昏的傍晚，我隐身行走。途中喧闹的吵声侵入我耳朵。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寻声而去一探究竟。又是杀戮！我立即想转身脱离。可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一双眼留住了我。那是隐藏在花丛中的一双小孩的眼。这双眼似乎穿透了我的内心，如同这血色黄昏一样，让我感到满世界的凄凉与窒息。我走过去，点了他的穴，带他离开。否则，他留在这里，最终必死无疑。
过了好一阵，我现身与他说话。可他却一直惊呆着。我知道，目睹那场面的打击会严重影响他一辈子。于是我给他服了忘尘水，心里叫他知风。知风是一种草，花语是幸福会来。我当然没有把他留下来抚养。凭我的本事，我可以给他好的物质条件。可是，这仍不能让一个小孩完整地成长。我缺乏笑容与温暖。我把他放在一对善良的农民夫妇院里。如我所料，在知风说不出家住何方，父母姓名时，知风得以留了下来。
我经常来看知风，从他这里能寻到我要的安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二
“铃兰，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耳边忽然有浑厚的声音响起。君影来了。这世上现只有他能看到我隐身后的模样。君影给我的理由是，他能闻到我身上淡得不行的香味，感觉到我的气息。对于这样的解释我不语。对他，我是不设防的。以他的实力，他对我够不成威胁。况且，他是喜欢我的。从他第一眼看我时，我就知道，我的美留在了他的魂里。他对我呵护到，连路上遇到的一棵带刺的草都要为我拔掉。尽管，我完全不用那样。我看在眼里，冰冷的心慢慢解冻。脸上却依然是寒冬腊月。
“君影，你回来了。”我回头看他，他本来精神的脸显得憔悴。我微微心疼。他看了出来，安慰道：“没事，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说完，他看着知风，陷入了沉思。我看向他的侧脸，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忐忑。“铃兰，可能以后我不经常和你来看知风了。”他哀伤地转向我说道。“君影，这次你回去，发生了什么是吗？”关切的话语在我口中说出来，听着却是带着寒气的。君影却从来不在乎这个。他向我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见了家中父老而已。平淡的相聚。”我清楚君影家中的一些情况。他的父亲虽不足以名震武林，但也是小有名气。君影在家里五个兄弟中是较不受爱的一个。
我不再问什么，他想告诉我的，自然会告诉我。
不好的一天在我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到来。那天我照常去看知风。却只见那淳朴的夫妇在凌乱的院子里哭，喊着知风的名字。恐惧涌上心头。我赶忙四处找。知风不见了。怎么会？不可能的！我不甘心，又在周围继续找，还是一无所获！
我想我的面容必定是憔悴的。君影看到我，吓了一跳。不等我开口，他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自语的一句话让我感觉晴天霹雳：“想不到，他们还是下手了，而且速度那么快！”
“你说什么？什么叫还是下手了，而且速度那么快？”我难奈激动，“你知道知风为什么会失踪对不对？”我感觉我的眼要喷出火来。
“铃兰，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对你说实话了。”君影迎着我的目光，忧伤地道出实情，“回家时我向爹说了你和知风。铃兰，我想让爹知道我在乎你。然而，爹跟我说，知风是他仇人的孩子。当日在他欲斩草除根时被人救走。爹说，知风不能留，他还叫我把他抓回来。我没有听他的话，还苦苦哀求他放过知风。爹好不容易答应了我，可现在……”
我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我的目光似已变成了两柄清冷的剑。我喊道：“你只要告诉我知风现在好不好？现在在哪里？”君影迎着我的“剑”：“应该是爹派人跟踪我，把知风抓走了。你放心，知风现在还不会有事，他身上有我爹想得到的东西。”
“我放心？我能放心得起来吗？”我拿剑横在他的脖子上，“君影，你马上带我去你家。要不我对你不客气！”想必像他爹这样的人的住所一定暗道重重，即使我出入神不知鬼不觉，也难辨方向。况且，我是不能穿墙透壁的。
我直视君影绝望的眼神。此刻我的心里只满满都是知风。
三
君影并没有带我出入他家，只是详细告诉了我布局。扔下他，我便急速寻找知风。
在一间密室里找到他时，他沉睡着，身上多处伤痕，想来折磨不浅。忍着心酸，我当然不会等太久，怕他醒来后看到自己在飘再次受惊，我现身后欲带他离开。然而当我转身时，一剑尖指向了我的喉咙。拿剑的人脸廓和君影相似，看着却是狡黠，想必是他兄弟之一了。我放下知风。要有一场恶斗了。
“铃兰姑娘终于肯现身了。看来这个方法还真管用。铃姑娘真是美若天仙啊！可惜，你这双动人的大眼睛恐怕是见不到外面的阳光了。”那人的笑容让我恶心。我拔剑欲起，我相信自己的速度。
那人却把剑放下了。看向知风说：“铃姑娘不用急。想必铃姑娘还不知道吧？你救的是你的亲弟弟！十一岁时候你目睹了你家被屠杀的情景，被你家幸存的仆人灌了忘尘水……”
我被他的话吸引住。原来，我爹是当年颇有声誉的高手。我爹让人敬畏，不仅因为他那让人看得见的武功，也因为我家的奇传——隐身大法。还有，让苦难的世人为之倾倒的忘尘水。爹平时仗义，救了很多人，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终于在一天，趁我爹受伤时，几个势力强大的敌人寻了仇来。由于救援未到，我爹又受伤，结果可想而知。而幸运的是，爹塞给我隐身大法和制忘尘水的秘籍后把我和弟弟强行推进了密室中。外出探亲的老管家悲痛地找到我们后从弟弟身上拿到了爹留的字条。管家遵爹的愿望，给我们喝了忘尘水。在我们未醒时，把小我六岁的弟弟给了爹的朋友抚养。而我，则由他带着。我除了懂隐身大法和制忘尘水外，善武的管家也教我一些功夫，并嘱咐我，只用于防身。
而弟弟要到十二岁时爹的朋友才教他武功，恰好是今年。然而，仇家却又寻了上来…..
我相信那人说的。因为他道出了我记忆中真实的部分。而对知风的感觉让我不想怀疑在这世上他是我的亲人，我至亲的亲人。
是什么样的决绝让爹坚决要我们喝忘尘水而不报他的杀身之仇？许是爹对江湖的恩怨累了，不想我们在血与恨中度过一生。他希望的只是我们能保护好自己，平静幸福。
知风，我的弟弟。我可怜的弟弟，小小年纪便要经受两次撕心裂肺的仇杀，目睹人的恶。这是多么的残酷！我转头看知风，他已被惊醒，睁大眼睛萧瑟地躲在一旁。我突然想起救他的那天他的无助与凄凉，就如现在。我走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彼此感受对方传递过来的温暖与力量。知风向我微笑，他也该是懂得的。我相信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连着我们。
“之所以向你说这些是让你死得明白！当然了，也会让你死得更痛苦！”我知道那人要动手了。我立即把知风抱到离我们最远的地方。可是那么多年来我都没跟人对打过，我真的行吗？可我没想过隐身，因为这会对知风不利的。
“哥，不要！”熟悉的声音响起，君影走了进来。阴暗的密室里仿佛透进了曙光。
四
那人冷冷地看着君影。我突然想到，君影在这个家中是不受重视的。“怎么，君影，你想阻止我吗？放走他们对我们后患无穷你应该明白。还有，爹要你办的事你没办成已经让他够失望的了，现在你又来阻止我，就不怕爹把你赶出家门吗？”他停了一下，鼻子冷哼了一声，又说道，“别忘了虽然你身上有跟我们一样的血，但你是那卑贱的奴婢生的！”
君影显然被激怒了，竟先我向他哥冲去。君影的武功虽好，他哥的却略胜一筹。两兄弟这样的场面我见过，可这次有君影在其中，我的血沸腾了起来。我迅速参与到其中，与君影并肩作战。
剑光迸溅……在我们就要占绝对优势时，我却突然感到心脏剧烈疼痛，同时身体发软。我不得不停了下来。我看向知风，他已躺倒在地。
那人仿佛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随君影的停下而停下，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我们。君影仿佛意识到什么，掰开我的手掌。随即怒喝他哥哥：“没想到你这么卑鄙，竟向小孩下‘红心毒’！”
“红心毒”我早有耳闻。第一个中毒的人会一直携带着，直到他通过手心传染给另一个人，当有人被传染了，毒性就会增强。大约半个钟后两人都会全身发软，心脏剧痛而死。此毒主要用来折磨相亲相爱的人。我赶紧握紧手心。
那人假装无奈地耸耸肩，语气冷得可以杀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哦，没办法，解药爹带走了。爹今天外出了。”
我突然感到的更多的是累而不是痛。我对悲痛的君影说：“君影，把我抱到知风那边去。我想好好看看他。”君影把我抱了过去，并把我们都扶了起来，彼此面对着。
“知风，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弟弟，”我连睁眼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可我要把话说完，“叫声姐姐好吗？弟弟。”
我昏暗的目光看到知风已经合上了眼，可最后我还是听到了他微弱的声音：“姐姐……”
我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将手覆在知风的手上……
在生命最后的意识里……
爹，我们没有像您希望的那样过一辈子。这个世界本来就有许多的恩怨纷争甚至杀戮。很多时候真的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忘尘水并没有能让我忘掉一切，第一眼看到弟弟时，我就知道，我的命运必与他相连。我不是孤单的……
君影，请原谅我表面上对你的冷淡，其实我心里是在乎你的。你知道吗?“铃兰”和“君影”其实是一种植物的两个名字。我们有缘啊！所以只有你能看见我时，我并没有太多的震惊。现在没有铃兰了，君影要好好活下去……
爹，娘，知风，很快我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你们的面容，那么安宁，那么幸福……
这个江湖每天都有人笑，有人哭；有人醒，有人醉；有人得到，有人失去……不管哪一种，每个人的内心其实都是不完整的，都是很难踏实的。看了太多，我累了。终于，在将要去的那个世界里，我可以永远地休息。
我是幸福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