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如果不是昨天睡得太晚,今天也不会起晚。其实起得也不晚,比以前上班的时候起得还要早一些。
但是母亲觉得她起晚了,不光她起晚了,所有人都起晚了,所有人都应该早点起床,收拾房间,做好早饭,再把饭菜送到医院。
她默不作声,安静地听着母亲数落她,反正早就习惯了。母亲喜欢用自己的标准评判别人,她的标准成为她不理解别人而产生万千痛苦的源头。而母亲,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能理解,家里遇到这样的事,母亲的压力可想而知,如果母亲同样能够理解她就好了,她常这样想。
早饭不过十几分钟便准备好了,母亲拿着早饭走的时候,孩子们陆续醒了。
她把孩子们收拾妥当,安放在沙发上,再一头钻进厨房做孩子们的早饭。吃罢早饭,顶着大太阳出门,她需要采购午饭的食材。做什么,怎么做,都是按照母亲的嘱托。
之前有几次做得不好,不是汤少了,就是面坨了,或者火候大了小了。父亲查出直肠癌之前,她也没怎么做过饭,别说做饭,就是拖地扫地这样的活也没干过几次。她觉得自己够努力了,她的他也很努力。他们俩都是最大可能地配合或者说听从父母,他说她在父母面前很卑微,其实他们俩都是。
今天中午做得是烤肉炖粉皮,馒头和绿豆汤。收拾好后,拖着俩个孩子上车送饭,她不放心孩子们单独留在家里。
医院不好停车,孩子们需要返回家吃饭,所以她和母亲约好了交接点,把做好的饭放下,再拿上装早饭的空饭盒。
她到的时候母亲已经到了,她驶过去放下车窗交接饭盒。母亲的眼窝是塌陷的,身子也伛偻着,她突然想起母亲感冒了,前一天晚上还听见她咳嗽好几声。母亲肺部不好,一感冒就容易咳嗽。而且她的身体也不好,腰椎骨折过两次,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走起路来脚下极不利索,一个病人,在一个更病的人面前,突然就健康了起来。
母亲嘱咐她好好吃饭,嘱咐她管好孩子们吃饭吃水果。
她说,晚饭想好吃什么早点和我说吧。
车刚启动,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往后视镜望了望,已经没有了母亲的身影。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想起曾经那么多年父亲母亲吃过的苦。好几年的光景,他们住在厂子安排的宿舍,里面是办公室,外面是仓库,他们住的是办公室,进出都要经过仓库。住得简陋点倒也无妨,但屋顶总是漏雨,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不下里面还下。那几年的雨好像格外多,屋顶总也修不好,雨都下到了屋子里。
后来父亲的工作有了变动,母亲的单位也不景气,他们承包了厂子几亩地,不管是种桔梗还是育树苗,干啥啥不来钱。那时候她上高中,有时候吃罢晚饭,晚自习之前,她会去地头坐一坐。她希望通过她的努力改变父母的生活,让他们不再那么劳累。
后来上了大学,交完学费每个月几百块的生活费都是父母掐算着省下来的。她勤奋学习,不乱买东西,也没有谈一场恋爱,只念着早一天能够自食其力,能够赚钱养家。
生活,有时候就是一个熬。
母亲好不容易熬到了退休,林业系统的退休金还不错,后来父亲也退了休。她也结了婚。他们为她看大了两个孩子,眼瞅着老二马上入托,女儿女婿工作稳定,听话孝顺。正准备享受生活的一家人却遭遇了这番霹雳。
谁摊上谁知道,任何的别人都无法理解和替代。甚至,安慰听起来都是一种讽刺。
对于母亲早上的数落,以及前几天的抱怨,她统统觉得无所谓了。
回到家吃完饭,她哄孩子午觉,又开始准备晚饭的食材,晚饭是炖冬瓜,炸蝎子,蝎子是老家送来的,据说吃了排毒。
准备完食材,她有一段时间属于自己。离做晚饭的时间还有个把小时,孩子们也都在安睡。她不知道公司什么时候会通知她去办离职手续,提出辞职已经快一个月,好几通电话来挽留她。虽然她迟疑和恐慌,但仍旧决定选择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全心照顾好父母和孩子。
她感谢这十一年,虽然没有大的成绩,可这十一年成为她重要的人生阶段,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轨迹。
这次父母同意了她提出辞职,她想他们是真得需要她了。
晚饭烹好后,还是在中午的地方交接。这是第一期化疗的第一天,静滴要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她说,孩子爹下班后会去接班,让母亲回家休息。
晚上母亲回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她们简单交谈了几句,便都各自安睡。其实他们都害怕化疗即将带来的副作用,只是她比母亲更担事。
这一天过得很快,她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事,比她工作的时候还要充实,她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六期三十天,未来的半年,她都要这般有意义的做事。她希望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