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冬天的一个早上，我七点钟就醒来了。那个时候天还没亮，很黑。

我出门的时候天上还剩下一轮月亮，暗灰色的云在头顶上飘着。

我骑着自行车沿着一条便道走着，碰上一只没有人要的牛，在路边哼哼着，卧在草丛里。

“怎么样，到我家里来吧，那儿会给你一个温暖的窝棚，还有很多鲜嫩的草料。”我说道。

“不，别想了，我在这儿自由得很。不稀罕你家里温暖的充满羊膻味儿和鸡屎味儿的窝棚。”牛对我说道。

“冬天刚刚开始，你在这儿晚上会被冻死的。”

“我会一直往南边走的，冬天追不上我。”

“可能会遇上几个强盗的，他们把你宰了吃牛肉，你来我家吧，在那儿你能安全、温暖舒适地度过这个冬天。”

“我会小心谨慎，不让他们发现我的。”

“到我家里去吧，我家里很热闹，你会喜欢的。你不必参加劳动，只要每天吃好睡好就行。”

“等到冬天一过，你们就会把我宰了，或者把我牵到市场上交给屠户了。下场更惨，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走我的路。”

“你不是要往南走吗？我也要往那边去，来吧，让我送你一程。”

“你先走吧，我要在这儿看会儿黎明、雾气、暗灰色的云、最后的月亮。”

“那让我陪你在这儿一起待一会儿吧。”

冬天的早晨草叶子上面全部沾上了寒冷的露水。

“怎么，你就这样直接卧在草丛里面，不嫌这儿的草丛潮湿、土地寒冷吗？”我说道，“来吧，到我家里的窝棚里去吧，那儿温暖干燥、有人情味儿。”

“现在太阳升起来了，月亮落下去了。我该上路了。”牛说着，站了起来，懒洋洋地沿着便道往前走。

我和他一起往南走，便道上的泥土被我们踩得结实了，太阳周边弥漫着美丽的霞光。

“我的口袋里面装着三十块钱，一直往南走去，会遇见一个卖早点的，他那儿有温牛奶，你想不想喝一点儿？”我问道。

“我想，这很好。”牛回答道。

牛将盛温牛奶的碗舔干净，我们继续上路。

人们变多了，有要去上学的中学生，还有做生意的小商贩，还有工厂的员工和经理，他们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凭着两只脚，从我们身边晃过去。

“你瞧，这条便道上人开始变得多了。人们都看到了你和我在一块儿，他们认为这只牛是有主人的。这一点保护了你。不然的话，人们都会跑到你面前，企图把你拽回家去，喂你吃便宜的草料，过几天就把你杀掉。现在，我在这儿，给你提供保护，甚至还花了五块钱给你买了一瓶温牛奶。任何一个在这条便道上经过的人都不会这么好心的。”我说道。

“没有你，我会继续往南走，而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他们怕我，我身体里还充满着野性。万一我发作起来，很多人难保不会受到伤害。他们都知道这一点。”牛说道。

“你刚刚喝了我的温牛奶。凭这一点，我有权利邀请你到我家去住一晚。”我说道。

“我要往南走去，你家的方位不在我们将要经过的路上。如果耽搁了一天的路程，冬天很快就要追上我了。”

“你甚至可以在我家考虑过冬。”

“那是不行的，老弟，你一直都在考虑使我变成你的财产。我要防备你的花招。”

听到这只牛叫我老弟，我很不开心。一只牛怎么能够和人称兄道弟？

“你继续往南走吧，”到了一个交叉路口，我对他说道，“我实际上并不是要往那边去。”

“好吧。”那只牛朝着我摆了摆尾巴。

傍晚我到家的时候，没一会儿，一个邻居就把那只牛绑着送到了我家。

“那只牛吃了商贩的一只橘子，它惹恼了商贩。商贩就叫上集市上别的商贩把它绑了起来。但我今天早上看到你跟这只牛走在一块儿，集市上面还有很多人也都看见了，大家知道这是你的牛，现在商贩向你索要十斤橘子的价钱作为赔偿。”

我感谢邻居把牛给我送了回来，并把商贩向我索要的十斤橘子的赔偿金交给了他，这并没有花费我很多。

等到邻居走了之后，我站在那只被绑着扔到地上的牛面前，它的两只眼睛茫然地看着天空。

“你现在还是到我家了，”我说道，“我仍旧欢迎你。”

“帮我解开这些绳子吧，”牛说道，“他们人太多了，我打不过。”

我帮他解开了绳子。

“给我找些鲜嫩的青草吧，我又饥又渴。”

我从仓库里给他捧来一筐青草。

“我待你如何？”我问道，“你花费了我八十五块钱。但我现在不跟你计较这些钱了，你就住在我家吧，这儿就像今天早上我说过的那样，又温暖又舒适。”

“我不该喝你早上的那杯温牛奶的。正是那杯温牛奶，叫我记起了幼年的时光来，那位善良的女主人早上给我一杯温牛奶外加两个甜柑橘。那个货摊上摆着黄金色的柑橘，叫我想念起那些温柔、轻盈、甜美的时光来，叫我忘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招人怜爱的小牛犊了，而是头体格强壮、叫人害怕的公牛。”

“在我家里过冬吧，”我说道，“你还想吃柑橘的话，我去买来一些。”

“不，我尝了一个，那味道已经不那么甜美了。”

“口味是会随着年龄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