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这个先生不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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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期：先生

我跟初中语文老师王先生喝了一场酒。上学的时候他对我们比较严厉，对自己比较任性，所以毕业后我们很少给他拜年，也很少叫他出来喝酒。今年过年忽然想起他当年的英雄事迹来，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于是，把他请了出来，喝了几杯。

我们是五班，他教我们语文，他同时还是三班的班主任。三班比较乱，因为学生比较任性。当然，王先生更加任性。那时候，学校刚给老师们的办公室配了电脑，win98的系统。几个年轻老师偷偷买了盘装上游戏，但是不会玩。红警、抢滩登陆什么的，多少还是需要点游戏知识的，特别是抢滩登陆，知道秘籍和不知道秘籍就是两个游戏。

面对两款单机游戏，语文组的老师一筹莫展。王先生一拍胸脯，别怕，看我的。于是，他去他们班找了三个平时爱逃课上网的学生来。那学生一开始吓坏了，以为要被叫到语文组里群殴。没想到的是，语文组的老师们一个个睁着求知的小眼睛，向他们虚心请教游戏知识。三个单纯的小男生当时就上头了，带着语文组的老师打了一下午游戏。

学生跟老师脆弱的同盟关系很快就破裂了。打完游戏就该打学生了。历史总会重复上演，开国皇帝杀功臣的戏码再次出现。有一天晚上，王老师喝多了。他们班在上晚自己。他照例来到班级的后门偷窥，想找几个上课说话、写情书、传纸条、吃东西、看黄书的学生打一打，舒筋活血解解酒。但是，在老师与学生的无数次斗智斗勇之后，学生也进化了，他们再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小可爱，他们学会了演戏。

那天晚上，学生们听说了他去喝酒的消息后奔走相告。他到的时候，同学们已经渐入佳境完全入戏，每个人都在认真学习，仿佛那不再是教室而是网吧，仿佛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令人昏昏欲睡的课本，而是令人兴奋不已的聊天室和电脑游戏。王老师都惊呆了，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他走到教室门口，仔细看了好几遍，没错是他的三班。

他在教室里背着手转了好几圈，平时看小说的在刷题，平时谈恋爱的在复习，平时吃零食的在写读书笔记。王老师没有办法，只得翻旧账。他把那天教老师们打游戏的三个学生叫了出来，然后胖揍了一顿，理由是游戏玩这么溜儿平时肯定没少上网。

三个游戏大师心中不服，想跟王老师再约一场架。他们趁着下晚自习的时候月黑风高，埋伏在王老师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他们以一个飞踹开局，然后三个人一起上，想收王老师的一血，完全不讲武德。但是，王老师岂是凡人，左勾拳、右勾拳、侧踢、肘击，三个小伙子没打过一个喝醉的王老师。

第二天，王老师名震全校。我们以有这样一位能文能武的语文老师而骄傲。从那之后，我们去别的学校打群架，只要对方敢叫嚣留下班级名，我们都是留三班的。

王老师打人挺疼的。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被打过。那时候我暗恋班花，上课写情诗被王老师发现了。王老师读了我的情诗，把我叫出去，啪啪啪用我写情诗的日记本扇在我的脸上。

他说：你自己说，你写的是个什么玩意！

我说：情诗。

他说：这他妈也叫诗！什么是诗？你跟我说说什么是诗，我上课怎么讲的？

我答不出。

他说：诗意啊，大哥。有诗意的才算诗。这他妈是什么玩意，没有诗意，只有形式，全是矫情。大哥，你写诗啊，你写它有啥用啊！

说完他又打了我一顿。不知道他那天喝没喝酒，反正打人挺疼的，把我的脸扇得通红。回教室的时候全班都看我，班花甚至也破天荒地看了我一眼。她以为我脸红是因为羞愧难当。她还是不懂我，我是被打得脸红。

回到座位上，我红着脸把已经扇烂了的日记本小心翼翼粘好，然后一首一首读了起来。读完我就释然了。这也叫诗？我写它有啥用啊！王老师说得对。从那之后我就不写诗了。不过我还是忘不了班花，于是我开始编故事，每天意淫跟班花在一起，天天写小说。这一写二十年就过去了。在每一篇小说里，我都仿佛过完了一生。我迅速老去，死亡，然后重生，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自己拯救出来。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写的小说发给王老师。我没敢打印出来给他看，我怕他拿着扇我的脸。我问王老师怎么样。王老师说，性描写应该再多一点。我说简书不让啊。

开始喝酒的时候叫老师，后来叫先生，喝着喝着就成大哥。他问我二十年前有没有打过我。我说打过，还挺疼。他说，当年大哥不对，你打回来。我说，当年幸亏大哥打醒了我，不然我就成了垃圾诗人了，现在很好，只是垃圾。

大哥没有说话，又倒了杯酒。他的嘴唇动了动，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些什么，他没有，他只是把杯子里的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