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大宗师手账
正月十八惊蛰
寅时三刻。
天光依然暗淡,从忧伤的梦中缓缓醒来。千百次不同的故事,都有着一个相同的结果。仿佛无法抽离的命运。
每次梦醒,不亚于一次离乡。
或许终会归来,或许永不相逢。
初见
已记不得那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只记得那一双倾国倾城的眼眸。
如果世间真有会笑的眼睛,那恐怕非这双眼眸才可笑出声响。
如果世间真有声音胜得过天籁,那唯独这声响所向披靡。
我是武圣不世出的弟子。
论武功,全天下无人是我的敌手。
包括我的师父。
江湖中或许没有武功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红尘里,人生中,命运则是高过武学的一种存在。
可惜,遇见那双眼眸之时,我太年轻。
再见
我确定那是现实,也肯定那是梦境。
只因那感觉如此真切,也因为那声音如此空灵美丽。
如果声音有样貌,我相信她的声音可以美得倒转天地,或许六道轮回都会为之停止。
我是一个爱情谷的乞丐。
论卑微,全天下或许无人可与我比肩。
包括跟着我的那条狗。
乞讨行当里没有低头要不来的施舍。
但人生里,情爱中,乞怜战胜不了缘分。
无奈,再见她的声音时,已与最好的时辰擦肩。
百次
我已与她有百次相见。
而我却渐渐忘记了她的容颜。
留在心底的,只剩下那种悸动的感觉和醒来时分离的痛不欲生。
师父曾经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望江湖尽,皆是苦涩。
寻,停不下来脚步的寻。
我要找到她,哪怕天涯海角,哪怕上天入地。
千次
千百次辗转反侧,换来的是千百次的撕心裂肺。
可依然看不着她的半点踪迹。
我或许中了世间最可怕的毒,甜美而哀伤。
既然在梦中,我们总能相遇,那么何不长醉不醒呢?
武林中的天才,成了酒鬼,成了废人。
曾经站在我脚下的人,如今却懒得低头看我一眼。
可即便这样,我也不想要哪怕一刻清醒的时光。
我要到梦里。
去见她。
万次
万见,万别。
梦中她不再有声音,只剩那双眼睛和容颜。
我害怕醒来,因为醒来意味着又一次的分别,意味着再一次忘记那来自天上的容颜。
全天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可我却依然停止不了对她的爱恋。
我知道有一种酒叫作“醉生梦死”。
据说喝下它便可以忘却世间一切,却会记得梦里的所有。
从此,寻人便成了寻酒。
二月初五春分天子筑台祭日
夜,华灯初上,皇城,宴会。
有人说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这皇帝老儿的宫廷里。
那全天下最好的酒也肯定在这里。
所以我来了。
来找我的醉生梦死。
有人说皇城里最是戒备。
我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不该喝的酒我喝了,不该吃的我吃了。
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
偌大的宴会于我看来跟城里的街市没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找出点不同的话,那就是皇帝老儿的宴会还没城里的庙会热闹。
皇帝有很多酒。
不仅量多,种类也多。
其中确实不乏美酒。
可是却没有我要找的那种。
酒意渐浓,灯火阑珊中宴会达到了高潮。
皇帝的嫔妃从不示人。
可皇帝却偏偏要把他的云妃亮给天下。
据说只因为这云妃音容笑貌可令红尘里的相思无边,可令琼楼上的仙光暗淡。
如果说形容美人要用倾国倾城,那这云妃就是天下江山。
皇帝要炫耀的不仅仅是美人,更是权利,亦是江山。
喝酒的人胡说八道。
我只当他们在说笑。
因为没有人能比她美丽,即使什么云妃也不行。
然而,云妃开口唱起清平调时,我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因为我看到了那双曾扼住我心脏的眼睛。
当我回头望向远处的高台时,我的头脑彻底沦为一片空白。
因为我听到了那所向披靡的声音,它将我所有的意识瞬间击溃,它将我所有的理智打得丢盔弃甲。
是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这皇帝老儿的宫廷里。
我怎么早没想到。
原来,你在这里。
二月初六
原来醉生梦死不是一种酒,而是一种心境。
就像我现在这样,即使是水喝起来也会醉。
醉了的人,都是因为心有执念。
我早已不是天下第一。
到如今,如不饮酒,我握剑的手会不由自主的抖个不停。
不过今夜,我,醉意正浓。
天下皆知,皇宫是闯不得的。
可我就是要闯一闯。
因为我要见她,带她走。
四尺二寸的铁剑,锈迹斑斑,锋刃皆顿。
这是我从铁匠家里赊来的。
现在已经成了铁棍。
锦云宫门前已是尸横遍野。
可眼前的这个人我始终无法逾越。
三排弓弩手满弓已有半柱香的时间,却等不到放箭的指令。
我看得出他们的手已经抖得即将失去控制。
带刀侍卫一波波的涌上来。
刀光剑影间,我格挡砍杀,还要防备弓箭的袭击。
可最令我忌惮的还是门前那个直直伫立的侍卫统领。
电光火石之间,我总能感受到来自他眼神中的杀气。
我,在流汗。
不是因为挥剑,而是因为害怕。
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离殇。
最后一个带刀侍卫倒下了。
我等待着射向我的弓弩。
我等待着侍卫统领的刀枪。
我没等到,等到的是她。
陪着她的是皇上。
“你要见我?”
是的,我要见你,虽已在无数个梦里见过你。
“那便见吧,把刀放下。”
放下刀会丧失活下去的机会。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
放下刀会失去带你走的机会。
我不愿意,可这却是你的命令。
二月初十 晴 春风和煦
斩首比喝毒酒强多了。
风中飘着柳絮,仿佛北方的白雪。
刽子手刀上落着黄色的蝴蝶,它张开又合上的翅膀上鳞片反射着阳光。
耳畔里始终回荡着云妃的那句话。
死亡,也是一次离乡。只不过它没有或许。
白酒喷刀,人头落地。
人家都说如果刀客的刀足够快,脑袋在地上滚时,也能看见事物,听见声音。
我看见了翻滚的天地。
听见了她的声音。
“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会为你哭泣。”
梦,再一次醒来。
不知是否还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