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白发
“哗啦哗啦——”
又是三月春雨，此时细雨绵绵，天空湛蓝，一艘小船慢悠悠地移动在如同山水画的美景之中，只见一位红衣女子手拿油纸伞站立在小船船头，不时回头冲着我微笑。
“请问这位姑娘芳名？”
我抬眼望去，跟她四目相对，正拱手询问。
“啊——”
却见脚下悬空，整个人跌落了下去，正好掉落河水里。
“救命啊，我不会水，救我——”
等我扑腾着双手醒来，却发现是一个梦，一个很美好的梦。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我在想什么呢，明日就要去见罗兄，我应该备着礼物。”
想来，我赶忙起身，朝着镇上的集市走去。
“好久不见啊，罗兄。”
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早起带上礼物，徒步赶往永春东关桥。这时，身穿便衣的罗永已经在东关桥的另外一旁等候着，我远远望去，心中不禁感概道：“昔日跟同窗罗永相约于东关桥前相聚上京，如今再临此处，罗永兄已经中举上任永春县县令，而我却还是秀才一个。”想起过往，我不禁汗颜。
“好久不见啊，黄兄。”
身穿一身宽松直身的罗永远远地朝我走来，但见他依旧对我客客气气，没有因为我还是一个秀才而轻慢于我，我赶忙将礼物递了过去。
“黄兄，你我是同窗，更是兄弟，你这样岂不是骂我？”罗永看着我递过去的礼物，双眉皱起，但还是收下了我的礼物，打趣着说道，“我知道，我若是没有收下礼物，你定会心有不安，这样这些东西暂放我这里，若是你看上了那位姑娘，我再添置一些，给你上门提亲。”
“罗兄，您开什么玩笑，像我这样的穷酸秀才有哪个姑娘家能够看得上我。想想昔日你我在此相聚上京，如今你已经高中上任，我却还是秀才一个，着实让在下汗颜啊，汗颜啊！”
我谦卑地拱手，感叹着。这时，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为了躲雨，我们两人便走进了东关桥，只见一座如同蛟龙的廊桥横跨东西两镇，甚至壮观。
“黄兄，莫要叹息，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跟我来。”说完，罗永拉着我来到东关桥内一位卖蜡烛跟香的小贩要了三对蜡烛一把香，随后招呼我来到东关桥中的观音菩萨像前，说道，“黄兄，这就是我的秘密。”
“来，我替你点上蜡烛，你拿好香，诚心诚意在观音菩萨面前许愿，保证你能够得偿所愿。”
罗永说着，将一对比较长的蜡烛，点在观音菩萨跟前，两对小的点在善财童子跟龙女菩萨跟前，随后抽出三只香点燃递给了我。
“观音菩萨在上，弟子黄朝阳在下，弟子不求能够飞黄腾达，只愿能够跟自己喜欢的人朝夕相处、白头偕老就好。”
心中默念的我，诚心诚意地在观音菩萨跟前跪倒磕头、许愿。而脑海里想着的依旧是那个手持油纸伞的红衣女子。
“阿姐，你看八仙过海，还有这，这长得像猴子叫什么来的，阿姐知道吗？”
就在我许完愿的一刹那，一位上着宽松红色长衣、下着一袭红色酥胸裹身长裙的俏皮女子，扎着两个麻花辫子垂在脑后，双手挽着一位妇人来到罗永跟前。
“是她！”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罗永跟前的红衣女子，心道：“这不就是我梦里的那位姑娘，观音菩萨保佑，终于让我见到她了。”
“问你姐夫。”
被那名女子挽着手臂的富贵妇人，上着一件淡黄色宽松布衣、下着一袭淡黄色襦裙，腰间系着黄绸带，带上挂着一块刻着永结同心的玉佩，而这块玉佩我认得，是罗永昔日说要赠送心中所爱的。而此时富贵妇人脉脉含情地看向罗永，不就证明了我的猜测。
“姐夫，那猴子叫什么？”
这时，红衣女子便朝着罗永询问道。
“叫孙悟空，是唐三藏的大徒弟。”
未等罗永回答，难以抑制心中悸动的我便赶忙起身回应。
“对不住，嫂夫人，是我黄朝阳唐突了。”
刹那，三人愣愣地看着我，我顿时脸颊有些发热地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嫂夫人跟俏皮女子拱手致歉道。
“不打紧，你既是相公的同窗，就是自己人，这是舍妹李青丝，我叫李青娥，你也可以像刚才一样叫我嫂子。”
李青娥大方地介绍起李青丝跟自己。
“果然美得不可方物。”
看着李青丝那俏皮可爱的脸蛋，还有那吹弹可破的洁白肌肤，我不禁深陷了下去。
“黄兄，替我照顾一下舍妹，我跟夫人还有事，去去就来。”
看出我心思的罗永急忙拉着李青娥出了廊桥，临走前还吩咐我照顾一下李青丝，而我自然而然不能放过这个绝佳机会。
“姐姐，姐夫——”
看着罗永跟李青娥远去，李青丝原本想要跟上去，却又不舍这些廊桥上这些壁画上的故事，于是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羞红了脸，朝我招手，问道：“黄大哥，既然您是我姐夫的同窗，那您一定跟我姐夫一样学识渊博，那您能否为我说说这些廊桥这些壁画上的故事。”
“当然可以。”
我高兴地冲她笑了笑，接着陪着她从桥头前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再到孙猴子大闹天宫，再到二郎神劈山救母，再到宝莲灯沉香救母，再到十二生肖的故事等等。
“原来是这样啊。”李青丝有些害羞地看低下头，一张绝美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只见她眼睛时不时地看向我，说道，“没有想到黄大哥跟我姐夫一样厉害，却不知黄大哥是否婚配？”
“青丝妹妹说这话，莫非对我有意。这罗兄真是我的再世父母啊，若不是他邀我来东关廊桥内跪拜观音菩萨许愿，现如今我也不会那么快得偿所愿。”想来的我，赶忙朝着李青丝拱手回道：“未曾。”
“黄某乃是一穷酸秀才，若能得李姑娘垂青，是我黄某几世修来的福气，却不知道黄某有没有这个福气？”
我一句未曾刚说完，李青丝便掩嘴偷笑，可见是郎有情妾有意，想来的我于是趁热打铁、连忙拱手追问。
“能够跟黄大哥结成连理，是小妹的福分。反倒是我上有二老除了有一位姐姐之外，还有一位不成器的哥哥，我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最宠爱的，我怕我这个臭脾气唐突了黄大哥。”
李青丝说着，双眼余光时不时地瞥着我，双手抓着裙角一边不断绕着手指，生怕我得知她的家庭情况嫌弃她。
“李姑娘还有家人，比起我好太多了。我家里如今就我一人，承蒙罗兄不弃，结拜为兄弟，才算有了依靠。”
说起罗永，我感慨良多。然而说到自己，我不禁有些自卑起来。而此时的我们，早已心照不宣，彼此的心里都有了对方的位置。
“噼里啪啦——”
就在此时，天空顿时电闪雷鸣起来，接着雷声轰鸣不断，而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瞬间，廊桥内挤满了躲雨的人，为了不让其他人压到李青丝，我急忙将她护在身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黄大哥，可以了。”
不一会儿，见众人开始走动，廊桥内的人群开始变少，李青丝才有些羞涩地仰头看着我。
“李姑娘，在下唐突了。”
我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会儿，急忙拱手转过身去。
“黄大哥，记得三日后带着媒人跟聘礼到十里街铺的李家豆腐坊提亲，我等着你。”说完，李青丝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塞到我手心，我展开丝帕一瞧，戏水鸳鸯图案，李青丝的意思顿时一目了然。
“一定不辜负李姑娘所托。”
看着李青丝脚步轻盈地跑开，回头冲我微微一笑，我急忙朝着她缓缓拱手，也冲着她微微一笑。
“进展如何？”
当李青丝远去，我愣在原地，欣喜不已。这时，罗永去而复返，拍了拍我肩膀询问道。
“还算顺利。”看来人是罗永，我赶忙拱手致谢说道，“谢罗兄成全，若不是罗兄邀请我来东关桥叙旧，我也不能觅得如此佳人。”
“现成的媒人有了，就是缺了点聘礼，既然是我牵线的，那我这个媒人就好人做到底，你的聘礼我来出，等你哪日高中了，再还我。”
罗永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罗兄，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能得罗兄相助，兄弟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我朝着罗永拱手感谢着。
“你我是同窗也是兄弟，感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若是你跟青丝真的成了，倘若你有一丝苛待于她，我这个做姐夫的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罗永丑话说在前头。
“绝无可能！”
我坚定地回答道。
“轰隆——”
从那日李青丝送丝帕给我，我就心不在焉，总是站在廊桥内，睹物思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从那天起大雨持续下了三天。原本还在廊桥内睹物思人的我，因为河水暴涨，不得不移步于半山腰的东关客栈，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水。
“如今我该如何去十里街铺找李青丝姑娘呢？”
三天很快就到了，可能是大雨未停，罗永至今还未出现。
“东关桥这边都河水暴涨，估计十里街铺的那里比这边更加恐怖。”
就在我有些急躁地在客栈门口走来走去时，一旁知道情况的店小二，不禁摇头叹息道。
“什么？”
对于店小二的话，我始终持怀疑的态度，店小二看我这样固执，便走开干活去了。
“难道真的出事了？”
惴惴不安的我双眉皱起，看着客栈外的瓢泼大雨，内心的惶恐越来越严重。这时，可能是冷风吹多的缘故，我的胸膛突然一阵沉闷，心忍不住地抽痛了一下，我捂着胸口稳住心绪的，告诉自己说道：“青丝不会有事的，观音菩萨保佑，绝对不会有事的！”
“黄兄弟，罗兄对不住你啊！”
然而事与愿违，当我抬头远远看着雨帘里走来的那道人影，却始终不敢相信，于是我双手揉了揉眼睛，原以为一切都已经雨过天晴，却见身穿一身蓑衣的罗永，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就要朝着我跪下。
“罗兄，不可。”
我急忙将他扶了起来。
“青丝她，她为了救一个邻家的小孩，被大水冲走了。”
随后罗永捶胸顿足地说道。
“什么，被大水冲走了？”
听到这消息的我，此时的脑海里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一般，眼眶里尽是泪水，可我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崩溃地想要冲出去。
“黄兄，你醒醒吧，青丝被河水冲走了，在那种湍急的河流中，根本不可能有人——”
罗永死死拽住我，劝说着。
“不，我不相信。”
此时我的悲伤情绪已经压抑不住了，崩溃了，摇摇欲坠的我靠着客栈的大门勉强支撑着身体。稍后，有些颤抖的我拿出李青丝送我的那块丝帕，看着丝帕上的戏水鸳鸯，眼泪瞬间划过脸庞。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我呢，我已经没了家人，如今连我最爱的人你也要带走——”
我哽咽着。
“黄兄，节哀！”
罗永安慰道。
“罗兄，我没事，你是一县县令，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要为了我个人而奔波了。”
对于罗永的情谊，我很是珍惜，所以我更不能给他添麻烦，于是我忍住心中悲伤，将他送走，随后进了客房，拿起抽屉里的剪刀剪掉头上满头长发。
三十年过去了。
“大师，可否能为我解一下签语？”
一生未娶的我，在开元寺剃度出家，本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却在这一日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临近，只见她拿着一只签递给我，问我签语的意思。我接过签，愣愣地看着她，她也愣愣地看着我。此时的我们，仿佛都在回忆过去。
“许了因何又不从，只因年命不相同，莫教强免心无定，尤忌相逢在梦中。”
我看着签语，又看了看她的容颜，虽然苍老了许多，但是大体轮廓还是看得出来的。也就是这一面，让我的内心起了涟漪。
“女施主，您这签问什么的？”
我忍住内心的悸动看向她，安抚着自己内心的焦躁，心道：“如果是她该有多好，如果不是她也很好，或许只是相似罢了，或许眼前这个像李青丝的老妇人有另外一个名字。”
“姻缘。”这个跟李青丝长得神似的阿婆双眼紧紧地看着我说道，“那日我被河水冲走，双手在不知不觉间抱住了一块大木头，然而却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后来漂流的我被冲到了梅州河滩上，遇到了一个好心人收留便定了下来，而后在我路过东关廊桥的那一刻，我想起了过往，也想起了你。”说完，有些哽咽的她低头，默默哭泣。
“一晃我们已经从一头青丝变成满头白发，却不知道你我能否再续前缘吗？”
过了许久，稳住情绪的她才敢抬头凝视着我，而她却始终努力地对着我微笑，只是她内心太苦，那笑容渐渐颤抖了起来。
“女施主，这是下下签。”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签语，压抑着内心的狂乱，回复了一句。而我的内心此刻却仿佛被刀插在心尖上，痛不欲生。
“明白了。”
李青丝起身，没有纠缠地向外走去。
“阿弥陀佛——”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始终无法静下心来，我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依旧是那一句“能否再续前缘？”
“青丝——”
既然断不了红尘，那我就脱下袈裟，再入世俗，再爱你一回。等我脱下袈裟，追出开元寺，却见不远处一群蒙面山贼出没，许多来寺里上香的人都被洗劫一空，地上已经躺下好几具尸体。
“青丝，你在哪里，你千万不要有事。”
而此时的我，心已经大乱，真的害怕她出事，于是不断地翻着地上的尸体，祈祷观音菩萨保佑，不要有她的尸体。
“朝阳，我在这里。”
当我一边在尸体里翻找着一边叫唤着她名字的时候。突然，一道倩影出现在我身后，我寻声望去，却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龙眼树下。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
看着她没事，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上前紧紧地抱住她。
“谢谢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愿意接受我。”
她也紧紧地抱住了我。而此时夕阳西去，红色的晚霞斜照着那颗粒饱满的龙眼树，看着龙眼树上的龙眼在晚风的缓缓吹拂下渐渐成熟落地。
“卖粥嘞！”
多年后，东关廊桥头的一端，一位身穿灰色布衣的老妪在这头卖粥。
“卖东关香跟东关蜡烛嘞！”
跟着东关廊桥头的另外一端，一位身穿黑色布衣的老头，在那边卖着东关村自产自销的东关香跟蜡烛，也捎带着卖一些日用品。而这老妪就是李青丝，而这老头就是我黄朝阳，虽然幸福晚了一些，但是我已经很满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