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心底的那个自己,长的好像步履不停

相望江湖

2015-03-16  本文已影响3045人  佰稼

爱一个人到底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证明?

她回答,用一生。

1

以沫不是天佑的粉丝,她是喜欢他的读者。

读者不同于粉丝。

读者意味着作家的作品与读者心中达到圆满与共通,而她认为自己是与他有精神共通的。

以前,没有人理解她,自己的很多行为和思想常常会遭到身边人的嘲笑,她开始否定自己,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于特立独行,是否需要刻意改变。但自己又无法逼迫自己融入他人。然后,她在他的作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好像,书写的就是她的一样。

她看到了圣光。

是的,天佑是一位知名作家,他的书籍会摆在书店里显眼的位置上。尽管他写的书籍内容并非时下大众所追逐的俗世滥情,但这个时代还是欣赏这一位出众的作家。他的每一本书籍的销量都不菲。每次她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都会特意去书店里面逛逛,看看里面是否有他的书籍,看看印在封面上的他的名字,便觉心安。

以沫在网上关注了天佑的微博,又搜索有关他的所有信息,她想透彻地了解他的生平来历以及一切往事。

她搜到了天佑的一张照片。短发,羞赧的笑容露出整齐的白色牙齿,一副银色框眼镜,额头发亮,眼睛细小但坚毅,修长的手指,有力的身躯。

以沫看着这张照片,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某个炎热的、昏昏欲睡的午后见到过,她感觉到如此的熟悉和温暖,她认为这个人对于她的生命很重要。

她不想错过他。

她与他本没有牵扯太多关系。她仅只是他众多普通读者中的一名。如同她喜爱的一些旅行城市和景点。它们并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它们。只是,以沫喜欢这些地方,她不希望他们在生命中如同一个过客或陌生人,没有留下没有任何痕迹即孤绝而去。一生当中本喜爱的人与事并不多,如连跟喜爱的事物都没有关联,这一生将会留有许多遗憾。

她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喜欢的是他的才华,还是他的那张脸,抑或又是他本身这个人,她想弄明白,于是决定要去找他。

2

得知天佑在D城市有一场活动,以沫决定去看望他,看望这个存在于她脑海中许久的人物脸孔,想让虚幻缥缈的角色变得真实起来。

一大早,她背了一个绿色双肩包,简单的装了两件衣服,携带了他的几本书就出发赶去车站。车站落魄脏乱,她被拥挤的人群推着往前走上车厢。

待上车坐稳后翻看他的几本她已经读了好几遍的书。随后沉沉睡去。车轨的轰隆声响彻击碎她舒适的睡眠,她休息得并不安稳。

一路折腾了几个小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她饿得发晕,才想起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在活动会场附近找到了一家简陋的餐厅,斑驳的墙壁,邋遢地摆着几张桌子。

她点了一个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随后匆匆忙忙地赶到会场。

会场里天佑在讲话,看得出他站在舞台上不像他的文字,有点羞涩和紧张。她坐在后座,隔着很远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那张从照片上呈现在眼前的孔武有力有些沧桑的脸孔,像认识了很久的友人。

以沫也从未预料,自己会对一个人的文字有如此的着迷,以致会去到文字里面的地名,会想去见写这些文字的人。那个星期读完他的书,脑海中闪烁出一连串的片段画面组成一部电影。她好像过完了他的一生一样,又或者她是他身边的一个至亲的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与他经历过众多风风雨雨。

活动结束后,以沫走向前台,眼睁睁看着他从身边路过打电话,本来想追着他给她带的四本书签名,但怕打扰他此刻的欣喜与忙碌。他上了大巴车,她眼眸里大巴车的倒影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天佑并不认识以沫,可能即便认识,当真正见面的时候不一定能聊出些什么。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读他的书,就是在和他对话。他是一个在述说的人,而她是一个认真的聆听者。

如果见到天佑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她想。她无数次地幻想过他们相遇的情景,她会有足够的勇气跟他说,她喜欢他吗?

3

后来又得知他来她的城市办签售会,听说他来了,以沫听到这个消息激动而又紧张,如同准备当母亲的孕妇在迎接她的新生儿般。

一晚没睡好。想着明天见到他的情形。晚上,天佑的脸孔又撞进她的梦中。好像没有什么故事,只是那张脸孔时隐时现地恍惚着。

第二天,以沫穿了藏在衣柜里不常穿的淡蓝色裙子,很早到达了会场。

签售会活动开始后,他准时地出现在签售台。她望过去,看到他的目光无垠,深情而严肃,面孔轮廓分明。

他认真细致地在书本上一笔一划地签名,眉头紧锁、眼神专注,频频礼貌地微笑点头。

几近轮到她时,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又害怕地旋即离开队伍,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凝视他。她突然不知道做这件事情的意义,难道只是为了得到一个他的签名后就不再联系吗?有什么意义呢?她不要那几个没有感情和温度的黑色字迹。

她抱着他所有的书籍站在那里,一直到活动结束直至他翩翩离开,他没有望过来一眼,她有点失望。

回家的时候,她背着他的书,很重。天空旋即又乌云密布,大风呼啸而来,巨雷骤然响彻云霄,瞬间大块的雨倾注下来,如同大坝坍塌。她又没有带伞,辗转了公交车、地铁、三轮车后才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家,湿透了衣服。

4

以沫计划给天佑写信,说说她的故事,她的内心世界。

她写了第一封在微博私信上发送给他,第二天清晨半睡半醒状态时,被微博几声细微清亮的“叮咚”声唤醒,她猜测应是他发送过来的留言。遂即刻起床,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留言,天佑的一句:“感谢你的来信。”顿时叫她激动不已心花怒放,顷刻泪如泉涌。

第一次,他给了她信息回复。好像从此,与他的生命开始产生了互动。

于是以沫完成了接下来的信。

她知道他一定会读到她写的东西,她要以这样的方式存在,让他知道有她这个人。

她写她的生活,写她目前对生命的困惑,写她从小到大的经历,写她生命当中出现的人,写她的旅行,旅行中所发生的故事。

她不知自己究竟想和他说些什么,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而已。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和他交流。

天佑老师,你好。我不是你的粉丝,我是你的一个读者。读者意味着作家的作品与读者建立了共同神性……

从没有一个人的作品能像你的作品这般打动我,着实叫我惊动。你的每一册书籍读了数遍,情节以及好的句子段落几近烂熟于心。这些文章伴我无数个寂廖冷清的夜晚和孤独乏味的旅程。我在暗黄灯光下数次捧书细读,读到深情处时便要掉泪,遇见心仪的句子还用笔标记,重复念几遍,被这些平凡文字构成的意象所感动和唏嘘。文字的奇妙之处在于你可以把彼时的意境表达出来,甚至给予无穷幻想。通过这些书籍来窥探你多舛不凡的一生,它们于我眼前组成一帧帧画面,画面连串起来形成一段影像。

我想过和你一样自由的生活,但我势必会受各种因素所限制羁绊。自由需要经济基础,所以我一直拼命努力工作挣钱。当然任何的自由都是要付出代价,甚至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全看自己衡量孰轻孰重。

接下来的两个月,会抽空去趟东南亚那边,恰如你。我们年少时大都在穷乡僻野度过,往日村庄的生活构成独属于这一代人的记忆,简单朴素的快乐,但世界巨大,于是我们对外界充满着新奇与渴望,渴望踏在异乡土壤,渴望对这个偌大的世界多一点感知多一点认识,才不免在世间走一遭。

写下这些词句的是一颗胆怯若雀的心,如打扰冒犯,望见谅,见谅!

……

我一直在找我生命当中的伴侣。

朋友们问我,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我说,能够让我一见倾心,能有共同语言交流、孝顺父母的。既能入世得很好,又能出世得很好的男子。但大部分皆凡间男子,有很多很有才华很漂亮也能让我心动的男生,但还是没有感觉。

朋友说,在这个年代,这样子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准备一辈子单身吧!

我回答,我一直深信,既然我的脑海中有这一类型的对象,虽然少,但终归是存在的。果真没有,那就一辈子单着吧。婚姻、伴侣是一个人的调剂品,能让生活更五颜六色,但不应该让自身过于依赖它,任何的依赖过度必将带来伤害。

朋友说,找对象哪有那么难。父母婚姻随机配对在一起不也过了一辈子吗?

我说,婚姻不可儿戏。这涉及到个人双方一辈子的幸福!找到一个对等的匹配的人才有适宜的婚姻。

适宜的伴侣,温润的婚姻。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再强求太多东西,很多东西强求不来,该来的自然会来。于是我在河的这头等待、努力、期盼。保持自身的进步、清醒和修性,终有一天也许会有这样的一个男子,一袭布衣,从对面河岸乘舟轻盈而来,与我相遇。

生命的奇妙和精彩在于它的未知性。我们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对未来充满期待和希望。

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因为不同的缘由离开人世,我们没法计划和预料我们自身的生命。我们如此微不足道,就像银河系当中没有太多光芒的恒星,千万年乐此不疲地机械的转动,或是成群结队蚂蚁当中的一只,运气好是饿死,运气不好,被踩死。

……

我也并不知自己想对你说些什么,也许只想找到一个适宜的人倾诉。感谢不厌其烦地聆听我的絮语。我已将我诸多心事和故事剖析给你听了,如若见面,我们什么话都不必说,彼此都已熟识,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像老友一样,相对而坐,举杯畅饮即可。

就这样,很快,两个月,她自说自话,就到了第十封信,也是她要给他写的最后一封信,她这样写道:

那天,我去参加了你的签售会活动,我不如那些疯狂的粉丝,当你带着温和的笑容腼腆地走红地毯时,其实我就在旁边,离你不到一米远的距离,内心无限感慨。我终于看清了你。但我终究还是没有找你拍照,没有找你握手,也没有大声呼叫你的名字,因为对我而言,我始终认为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我们未来必定还会相逢。

还是得感激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与你交流。

原谅我的冒犯和打扰,希望没成为你的困扰。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跟你说这么多事,也挺奇妙的吧。

现代社会把人与人的关系隔膜了,也拉近了人的距离。大城市里从不知楼上楼下住的是谁。而网络让原本陌生的两个人可以熟识甚至交友。

挺好的。

承诺的十篇文字终于全部写完毕。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知之后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和你保持交流。

愿一切转为善。

珍重……

她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两个字“珍重”,是她很喜欢的一个词。也是她最想送给他的两个字,胜过其他的一切语言。我们这一生,总在不断地告别,我们所希冀的不是对方荣华富贵、叱咤风云,而是能够平稳健康地度过一生。

在给天佑写完十封信后,以沫必须得承认,内心像一下子被清空了的房间般空空荡荡。回头重读那些写给他的文字,想不透自己为何有这么多的话可以说。

但这些文字只存在于写它的那些时刻,此后与她不再有任何关联。

读到最后一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不知当天佑在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是何种感受,也许他会以为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喜欢他的读者吧,而这些朴素文字里浸透着的情感他可知道?

在以沫给天佑写完十封信后,她原本打算不再联系他。这段时间,她脑袋里面被天佑给全部占据着,时时刻刻脑子想到的都是他,他所经历的故事,他的文字,他的思想,他的声音,他的形象……他如魑魅般纠缠在她周遭。她内心的愁闷无人能懂,且是自我身心的摧残。但事实上他离得很远,他的存在不过是一场幻觉。也许这个人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也许这个人本身并不存在。也许与他断掉联系,她的心里会好受一点。只是没有想到,那天晚上,她忙完工作,回到家里,九点多的样子,打开手机微博,赫然地显示出他给她发的微博私信:

你好,谢谢你的来信,如果有时间,欢迎你来C城,我请你吃饭,请到时务必联系我。顺便说一句,下次,别叫天佑老师,就叫天佑就可以了。

那一刻,她激动得掉下眼泪,在荒芜人烟的黑夜和清冷空寂的房间。

你有没有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当你一看到Ta,哪怕是一张照片,情不自禁地就想掉眼泪。这眼泪来得没缘没由。你特别特别希望Ta过得幸福。Ta一有烦心事,你比Ta还心急,担心Ta不开心,想尽办法逗Ta开心。Ta一高兴,你便觉得连雨天都是晴朗的。

以沫有时会问自己,你有多爱他?

她想,是爱到骨髓,痛到骨髓吧。

5

而这一头,天佑那一天上微博,如往常一样看读者给他的留言。

浏览中,看中了这一条,“ 天佑老师,你好。我不是你的粉丝,我是你的一个读者。读者意味着作家的作品与读者建立了共同神性……”

写作七八年中,接到读者的来信很正常。他想,这也只是一个欣赏他的读者吧。他耐心的回复,谢谢你。但没有想到,连续两三个月每隔一到两个星期,都能收到这个读者给他的信。他看得出每一封信都是这个读者极其认真的书写。

天佑十年前与前妻离婚,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避世小城定居下来。

他之前生活工作的京城几乎终年雾霾,天空黑暗如铁。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与客户或者为了维护所谓的朋友喝酒,喝到五脏六腑都快呕吐出来。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对城市生活的厌倦,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无法再继续工作,也许是因为自己性格上的离世,总之他离开了京城,来到这里。

他跟前妻分手异常的平静,是在家里的一顿正常的晚餐。

他说,女儿已经出国留学了,我要离开北京,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前妻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地回复了一声,好。

他说,我在外挣钱容易一点,房子给你。

她说,好。她在掉泪,但没有哭出声。

他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你也是。

没有哭闹没有争吵,他们如此安静地过了接近二十年。

这个C城他很喜欢,当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近三十岁。下飞机后,出租车沿着环海路奔驰的时候,他看到蔚蓝的天空上大堆大堆的云朵在漂浮,傍晚日落时分,阳光把天空的云朵折射出一种琉璃般的金黄,他被这幅景象震撼。这里竟然还有这么美的云朵这么美的天空。这里的餐饮、风景、文化、交通、环境、人文……从骨子里适合他,他总觉得这是他死后要埋骨的地方。

他记得去C城定居的那天,他开着四五年前买的别克一路狂奔,车子有点破,但还未坏。他的内心如动物园里一头跃栏而出的动物,也许是一头狮子,也许是一只狼。抑制不住的兴奋、激动,甚至有一种饥渴。他的内心有一种重回世间的自由。

路途中,一大段高速公路是建起的高架桥,黄昏时风雨大作,灰沉的天空,雾霭水汽厚重,无法看清十米外的车子,或许他一不小心撞出高速公路,便会坠落石桥……到了夜间漆黑一片,山峦的轮廓模糊。他独自一人开车。这个密闭的空间只有自己,过往的人生在他眼前晃过,如同电影片段一样。

车子依然在奔驰,世界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眺望窗外笼罩在夜色中的黑黢黢的山脉,还有车子轰隆隆的声音和风在黑夜中刮过的声音,如同狼嚎。他想起某日深夜,一个朋友对他说,你听,万籁俱寂,世界退得远远的,我们还可以拥抱在一起,在广漠窒息的黑暗中睡去,沉沉睡去,但,相信无数个黑夜后,黎明的曙光终会到来。

也是在C城,他开始正式写作。

他并不想当一个作家,只是有强烈的欲望想写。他写。写下生命当中出生后发生的一切,如此,生命才可以真实起来。他写。写一切的情感。他写,揭露世界的虚伪与假象,写世上的一切本质现象,如此,世界才能真实起来。

不然,生命当中所有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梦,虚幻。我们很难分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

曾经有人问他,你觉得“写作”对于你来说是什么?他理了一下思绪说,第一,我想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明确的写作的意义。只是有一天,突然提笔写了,便写了。如同宿命。就像你问歌手为什么要唱歌,其实很多歌手并没有明确的理由,也并不需要。人生无非就是一个巧合。很多很多的巧合,组成人生。第二,我觉得每个人都需要以一种艺术为切口,来对这个世界有更深的感知与认识,以至于更好的链接。有人是音乐,有人是绘画,有人是摄影,有人是雕像等……第三,于我而言,写作是为了放下。沉淀了太多往事,需要写下来,才能放下。一个人的心中有伤,需要写作排毒,因而写作又是一种自我治疗。第四,写作更深层次的意义,应该是传播知识,影响人。

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天赋的作家,不认为自己的写作水平异于常人。但他认为自己的笔下的文字有一种特别的情感,能够打动他人。是的,情感比技巧重要。

作品是情感到达极致后的表现。

6

那年冬天,很冷。以沫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冻得冰冷,早晨去洗脸的时候热水器传来的温水没有那么快传递至水龙头,她的手指被冰凉的水蛰了一下。她寓居小区的银杏树叶未凋落,留在树枝。也许他所在的城市也很冷吧,她这么认为。

她把他微博上所有的内容花了几个小时全部看了一遍。四五年时间的微博。

她看了他在微博上的照片,竟发现几年来,衣服就那么几件,没有更换。他肯定是不缺钱的,想必缺的是闲情雅致和时间去购买衣物。她特意在网上、品牌店里面一件一件寻找他合适的衣物,她挑选了全身上下两套衣服:挑选了各式各样的保暖舒适的衣服,深蓝牛仔裤、素色羊毛衫、卡其色休闲裤、加厚皮鞋,想着能抵御轻薄的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她并不知他的尺码,猜测估算买的,寄过去。

但后来得知,天佑只留了一件衣服,其他的都送人了。虽然她本想着如若不合身,可送予其他人,但她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大气,内心还有隐隐难受。

在买衣服的过程,她忽然一惊,觉得自己好像妻子,可能真的喜欢上他了。

以沫一直期待生命中有这样的一个人,一起安居在某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过简单的生活,劳作、做饭、洗衣、读书、交流、看日出日落、种花种草、有一两个儿女,相濡以沫,相守终生。

她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一个人,但这种生活,也许是海市蜃楼的奢求。

7

以沫得知,他早已经离婚了,目前是单身状态。她在想,那么多个漫漫长夜,他如何度过。这么多个喧闹春节,他如何度过。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心酸。

她在微博跟他写过私信,这个春节她将在C城度过。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去C城并非度假,而是想陪着他,陪他度过这样的一个节日。以免他的世界会冷清萧条。

假期一到,她便直接去飞机场准备飞去C城。

那天晚上,她的心如惊弓之雀般胆怯,我真的能见到你吗?她反复问自己,也好像是在问上天,我真的能见到他吗?

她首先飞到K城,是第二天早上七点转机到C城。到达K城的时候凌晨一点多,她本以为到这个时候机场应该比较冷清,却没想到机场还是拥挤着大量的人群,但机场内部的商店餐厅几乎都关门了,以沫在机场内部走了一圈后终于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的汉堡餐厅,点了一份价格昂贵的米饭套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她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她吃着吃着因为太累了,移开盘子就伏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在上午的飞机上,以沫反复掂量如果见到他后,自己该对他说些什么,她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她唯恐自己说话不妥从而损害关系。但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心急如焚,哪怕多待一分钟的时光都觉得如此难熬。她的心脏貌似快要跳出来了,她想见到他的那一刻,会不会眼泪喷涌而出呢。

她在C城租了一个旅馆,毗邻他所居住的地方。她觉得离得越近,她便能感受他的心跳、呼吸。

以沫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他的电话,这个手机号码她存了近一个月了,但她一直没有打过,因为不知道该聊什么,她有时她恨死自己的交际能力。

电话接通了,她手紧紧握着手机,说,天佑,我已经抵达C城了。

天佑说,太好了,欢迎来C城,今天晚上来我家一起吃饭。

于是,天佑给她发了一个别墅小区的地址,让她到小区门口后联系他。

以沫得知天佑喜欢喝酒,去往约定的地点前,又从高档商铺购买了一瓶白酒。这瓶酒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是她一个月工资收入的一半。抵达后,她忐忑不安地等候,C城的冬天并不冷,尽管她穿着一件羊毛衫外加一件卡其色风衣却依然直打哆嗦,甚至呼吸都有点局促。

天还很亮,趁着天佑还未到之际,她用眼睛巡逻了下这个别墅小区,树木众多,环境清静干净,背靠绵延青色山脉,山顶上留有积雪未被消融,前方视野开阔,头顶湛蓝苍穹,漂浮着朵朵胖乎乎的白云。

三分钟后,她遥远地看见天佑从远处一步步踉跄走过来,细碎短发、旧旧的牛仔裤、蒙上了一层灰的皮鞋、老式polo衫,一副很随意的装束。

他在远处便呼唤她的名字,以沫……他的声音高亢嘹亮。她走到他的身边,最近的时候,只有十厘米,这是生命中离他最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她问,昨天晚上喝酒了?

呵呵,喝了一点。

小区内灰白青色为主建筑的房子整齐排列,他的房子是在二楼,走上阶梯,上了楼。两室一厅的房子很简单,七倒八弯的锅碗瓢盆,大厅只摆放一张简陋的大桌子,放着纸砚笔墨,白色墙壁一侧放着一副他写的字,苍劲有力、潇洒飘逸,像极了他这个人。房间里一张床,一把椅,一个书柜,一张书桌,书柜上凌乱地摆上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天佑做菜,她在旁边帮忙清洗,递交油盐,整理桌子放上碗筷。那一瞬间,她鼻子一酸。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俗世生活么。此时,她感觉到所发生的一切依然去梦境般不真实。山下远远近近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绚丽的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黑色寂寥的夜空。

天已经黑了,这是除夕的傍晚,天下所有中华人团聚的日子,而她只有他,他只有她。

以沫替他倒满白酒,给自己的玻璃杯倒上红酒。她其实不喜欢喝酒,一直都是。她曾试着让自己喜欢上喝酒,尝试过多次,但每次都是几杯后就想吐,她喜欢喝完酒后晕眩有点轻松的状态,却不喜欢呕吐的感受。

“来,敬你一杯。新年快乐。”她说。

哪怕只有一天,除夕的一天,陪着他,足够她来C城半个月全部的意义。

两个小时后,以沫已醉倒在桌上,额头上冒出大滴的汗珠,眼神微微发红。她觉得自己醉了,也许没有醉,因为依然能够听到天佑拿起酒杯放在桌子上的声响。她好像听到他呼唤过她……该醒醒,你该回去休息了。虽然她的头有点头晕无力,但她承认自己刻意没有醒来,她想在此刻陪伴在他身边。

一个小时后,以沫醉中醒来,她看到天佑倒在桌子上,脸颊红润。她上完洗手间后回来,用力扶起他,走进他的卧室放他在床上睡觉。她的手却被他紧紧拉向他的身体,一起倒在了床上,她不敢动,索性没动。她躺在床上,心快要跳出来,他侧身抱住她,他的眼睛却依然紧闭,她的脑袋埋伏在他的臂弯。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闻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温,她掉下眼泪,也不知道这是幸福,还是难过。

她扬起头,依然看到天佑紧闭的双眼,眉毛很细。此刻,这个人,她心仪了很久的人就在她的身旁,甚至他的手掌握着她的手心。以沫仔细端详着这副脸庞,俊逸洒脱,安然寂寥,她多想亲吻下去,用自己的唇吻在他的额头上,他的脸颊上,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她想有一天,当他足够爱她时,她才给予她的吻。

她那天晚上睡得安稳而有依靠,从来没有这么美妙的睡眠,这半年,工作的压力,对他无尽的爱恋折磨得她实在是有些筋疲力尽,就这样拥抱着,她觉得那一夜她和他已然度过了一生。

8

第二天早上,天微微清亮,以沫轻轻起床。洗漱完毕后打扫一下房间和整理了昨夜弄得杯盘狼藉的桌面。

她把天佑乱扔在沙发上的衣物捡起,一件一件放在盆子里,用温开水认真地洗戳着。她想着这些衣物陪他走南闯北,经历风尘,沾惹了他的气息。

她把那些衣服用衣架挂在衣杆上,太阳出来,细碎阳光轻轻洒在衣物上,并随风微微舞动。

以沫做了早餐,简单的面条鸡蛋,加了些许葱花,也许是餐具的细碎声响将他吵醒。他起床后第一句话,“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你不要误会。”

“你不要误会”这几个字击中她的要害,她懂得了他这句话表达的所有含义。

“不用担心,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淡然地说,她得有自知之明,适可而止。

他们白天一起去往C城闲逛,她本以为春节的C城应没有多少人,却未意料到春节来往的人群比以往更多,看来中国任何地方都成为了众多游人过春节的佳地。

她与他逛街铺,她有时会进自己中意的店铺看看,而他站在店门门外吸着烟,悠然自得的样子。她看中一款暗木色的菩提的佛珠,买下来,把它带在他的手腕上。她希望这株佛珠能保佑他一切安康。

他问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她回答,“是。”

“你在这里有朋友吗?”

“有,你啊。”

天佑嘿嘿的笑起来,露出整齐的洁白的牙齿。

这一路,她走在天佑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精瘦的轮廓,充满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很想很想亲口对他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但这句话要说出口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她担心她会失去他,甚至连朋友都没法与他做,这是她最害怕的。

但又不忍心就这样把这个秘密给隐藏,对她而言这样实在是太苦了。

她想竭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却再也无法抑制住她的悲伤,任由眼泪倾泻,大滴大滴地划过她的粉红脸颊,委屈得如同三岁的小孩。

天佑回过头来温柔如水地询问,“你没事吧?”那声音像是如阳光般温暖和煦。以沫听到后哭得声音更大,却只是不断地摇头,她随口说了一句,“我想我爸妈了……”

天佑邀请她晚上和他一起去拜访他的朋友,她欣然答应。

他朋友众多,各有千秋。他的朋友见他带着一位女孩,起哄,“呦,小情人啊。”

天佑有点羞涩,极力解释,“就一朋友,春节人家一个人来这边,你们不用多想啊。”而她更是脸红了一片。

她多么希望自己有足够大的勇气,来向全世界宣称,她和他在一起。她有时恨极了自己的软弱。

众人觥筹交错中,他为友人添着酒, 眼神温和。他不常说话,偶尔与友人碰杯,静静听着其他朋友的对话,对答一两句。她坐在他的身旁,同是静默。只是,以沫的内心却犹如岩浆般翻滚着,滚烫滚烫。他可知,坐在身旁的她,这一年一路的故事和她内心所经历的山崩地裂的动荡。

那晚她没有怎么喝酒,倒是他,醉得不省人事。以沫扶着他走着夜路回家,没有夜光,商铺的灯火远去后,万物皆被黑暗淹没。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电筒,两人一浅一短地走着。那一段短短的黑夜路途她觉得似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好像听见有风吹过,远近此起彼伏的狗吠,和枝叶的呼吸。

把天佑放在他的床上,用被子盖好,她在幽微亮光中凝视着他的眉毛、额角、脸颊、嘴唇、下巴、脖子,很长一段时间。

“假如,我可以不爱你,只当你做我的朋友,该有多好。”她凝视着天佑的脸庞,轻声说。

万籁俱寂,只剩下他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跳。她去洗手间用冷水泼了泼脸,让自己清醒。旋即转身锁门离去,不带一片风尘。

她不知道天佑在她离开后睁开了眼,眼睛通红。

之后几天以沫没再联系天佑,因为不知道还能找一个什么理由。

9

以沫得离开了,她打电话告诉天佑,“我要回去了,今天晚上的飞机。”电话那端安静了十几秒后回复了一声,“好。我送你去机场。”

晚上天佑来送她,风很大,吹起以沫的长发在黑夜四处飞舞,天佑开着车,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车子一路狂奔,两人无言静默。以沫望向窗外,从玻璃上看到折射出的他的脸庞,她忍住没让自己掉下眼泪。

这到底是不是爱呢?还是爱慕?还是自己的疾病?连她现在都不清楚这个答案了。

“我就不陪你进站了,一路顺风。”他顺手递给她一封信。

他露出浅浅的微笑,恰如她看过的他之前的所有照片的微笑。那张脸孔和笑容如此熟悉般融化在她的骨子血液里,好像他们成了一种气味,她迷恋这种气味。

“你也是。珍重。”她接过那封信,旋即转身离开。

进入机场前她再次转身,远远地看到天佑靠在车子上,向她挥了挥手。她转身进入机场,顿时泫然泪下。

在飞离C城的飞机舱,狭小的舷窗旁,打开那封信。

以沫,谢谢你。

你给我写的信,我都有认真看,感谢你与我这一年多时间的交流,感谢你与我分享你的故事。原谅我无法爱你。你很善良,但我年龄大你太多,你还很年轻,生命还有很多可能性。我无法想象我过世后,要留你一人的日子。你应该找一个正常的人生活。

也许有人会说,年龄不是问题,没关系。但对于我来说,就是有关系。我需要对我爱的人负责。

我一个人独居,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予了我很多的安慰。我有时会问我自己,我爱你吗。我想,我是爱你的。但,有时候,爱一个人,并不需要厮守,彼此相望,如日与月,照耀对方,永远印在自己的心里,够了。

我希望,你忘记我,你也应该忘记我。我希望你余生快乐。那样,我也会很快乐。

泪哗哗顺着脸颊流下,她把脸转向舷窗口,看到C城的山水云海人物风土渐渐地在离她远去,也看到他的灵魂在离她远去。

离开后,以沫没有再去找天佑,也没有给他写信。

一个月后,她决定要放弃她优渥的工作去C城。

很多的朋友疑惑地问她,为什么要突然离职?

她告诉她的朋友,只是喜欢C城,厌恶现在的生活方式。

她没有告诉他们她的内心话,因为这是离天佑最近的距离,也是她唯一能够爱他的方式。

她不一定会去联系他,她相信缘分,缘分够再次相遇,缘分不够,永远相望。而无论相遇不相遇,她在那里,以那样的方式存在,默默地关注着他,继续浏览他的微博,了解他的近况,只是不再主动与他联系。而天佑也许未知她就在C城。

天佑,未来你会老去,而我比你年轻。你大可不必担心你的老去、你的孤独,我可以陪你游览人间,尽赏人世的繁华和苍凉。

这是她对他的表白,不过,她没有告诉他。

他有万千读者,而她普通如平淡的白开水,她与他就这样彼此关联,陌生不陌生,熟悉不熟悉,在千秋万象世界中,彼此相望。

她相信,她是能够让他经常回想起的一个,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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