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亲娘

马骥

小时候，我最不怕我娘，因为她舍不得打我。即使最生气的时候，她想狠下心来拧我一把，到身上的时候劲也会松下来。久而久之，娘在我眼里就成了“纸老虎”，不听她话不算，还经常跟她顶嘴，甚至骂她。娘识字不多，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虽然娘当时成绩名列前茅，但为了照顾年幼的妹妹、弟弟，不得不早早辍学。年幼的我，还不知道这些，只知道娘没文化、不识字，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我爹跟我娘经常打架，直到我上了高中才好了一些，有一次印象特别深刻，大概是我10岁的时候，娘烧了爹买的几盒烟，两个人一顿大打，我吓得瑟缩成一团，但心里面感觉娘不讲理：“为什么要烧了爹的烟呢？这可是花钱买的啊！”以后，几乎每次打架，我都站在爹的一边。

娘曾经讲，她算过一卦，卦上说，娘这辈子是“背着碾子上山”，直到50岁之后才会越来越好。现在我已30多岁的人了，对娘的一生越来越了解，越来越同情，内心也越来越愧疚。仔细想想，自己能一步步走到现在，靠的正是娘遗传给我的优良品质和她的言传身教。娘的几句口头禅直到现在，依然言犹在耳。

“都是肩膀上顶一个脑袋，咱怎么就不如人家？”

娘嫁过来时，我家是村里乡间出了名的穷。就因为爷爷死的早，奶奶一个人拉扯好几个孩子，走过来就不易，何谈富裕。但娘不嫌我家穷，心甘情愿嫁过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操持家里。那时我家刚分出来，家底薄得很，什么都没有，住着三间小土房，遇到外面下雨，屋里也下雨，要用很多盆盆罐罐接雨水。我爹喜欢写写画画，干农活不在行，还经常抽烟喝酒，跟人做生意也赔了本，两人经常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来吵去。娘对爹“不务正业”的行为看不惯，她只是想着一门心思地种好地，多打粮食多卖钱，她常讲：“不能让人家看不起”。

印象中，娘总是天灰蒙蒙就下地干活，天黑才回家，一个女人顶一个大男人干活，每天像老黄牛一样，扎在地里。娘性格内向，但总是在暗暗使劲：“都是肩膀上顶一个脑袋，咱怎么就不如人家？！”种地她要种得最好，看人家过得好，她就想超过人家。我印象最深的是，生弟弟的时候，娘怀胎9个多月，还背着几十斤的药桶在地里打药，感觉要生了，就回家生孩子，村里一个年长的妇女接的生… …

“跟谁来往，都不能落箅子”

这是老家的土话，意思是说，跟谁交往，都不能让人家说咱的不是。这和娘的性格非常相符，她为人朴实善良、忠诚可靠，对待别人实心实意。两件事印象比较深刻。一个是收麦子。麦子成熟就要赶快收到家里，否则遇到下雨就麻烦了，因此各家各户每逢这个时候都会互相帮忙一起抢收。村里人都喜欢跟我家搭伙，就因为娘干活实诚，干别人家的活比干自己家的活还用心、还起劲。娘不想让别人说出自己的半点不是。

再一个是还东西。娘对这一点比较看重，别看她识字不多，但谁借了家里的东西，她就要记在日历上，某年某月某日谁借了什么，什么时候还回来的；谁要是借了不还，她也不好意思催要，但总是要叨叨：“借东西也不知道个还，做人可不能这样”。她借别人家东西，用完后马上就还。记得我有一次下学回来，正好赶上农忙，就和爹娘一起下地干活，人多了，家伙把式不够，就找邻居借了一把锄头。干完活回来，娘把借人家的那把锄头反复用石子打磨，直到将土全部蹭掉并且露出亮亮地底色，才让我给人家还了回去。

“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

用这句话形容家里供我上学的苦，一点都不为过。爹是高中毕业，肚子里也有不少墨水，对我上学是很支持的，最令他欣慰的是，没什么文化，且经常“与他作对”的娘，在这一点上，与他的观点却出奇的一致。娘是这样讲的，也是这样做的。记得，上小学时，经常因为10块、20块的学费，哭着抱着娘的腿要钱，那会儿真难啊！10块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了娘的肩上。她不爱求人，但为了我的学费，却经常去邻里借钱。再就是我上初三时，转学到县重点初中寄宿上学，一次性交900块钱学费，那是一笔巨款，家里彻底被掏空了，还好我当时比较争气，第一次考试就获得了班级前十名的好成绩，给娘带来些许慰藉。

娘的这些话，当时感觉不到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这些早已慢慢渗进我的骨髓和血液，并帮助我在人生路上越走越远。

娘这辈子真的很苦。小时候是老大，要照顾弟妹放弃自己的学业，结婚后，要卖力种地帮助这个家致富，还偏偏与自己的男人感情不和，经常打架吵闹。一想起她与爹打架吵架，我的心就会疼，心疼娘、心痛那时为何不知道站在娘这一边维护她，那时的她那样的可怜… …这早在结婚前就埋下了隐患。爹那时是村里的会计、人长得帅气，还是高中毕业的“文化人”，就是因为家里太穷，找对象找到了娘，他感觉：“这姑娘傻乎乎地”，打心眼里看不上。无奈家境贫穷、奶奶逼迫，只好顺从。

娘是真心看上了爹，至今谈起相亲的那天，还流露出幸福的笑容。婚前的一厢情愿酿成了婚后的苦果。爹喜欢舞文弄墨、谈天论地，不乐意干农活，一点都不疼娘；娘不善言辞，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为了这个家日夜操劳，但实心实意换不来男人的疼爱，也没换来家境的多大改观，自己却早早地由新娘变成了农妇。直到娘50岁左右，事情才出现转机。时间恰应了卦上所言。其实也没什么神奇，一是我当兵了，不用从家里开销了；二是父亲转成了非农业户口，并且在镇卫生所找到了工作，每月能固定领薪水；三是父亲也过了知天命之年，可能认识到年轻时不该那样对我娘，态度上好了很多，老两口感情和睦、家里稍有宽裕、老大也不用再操心了，日子自然而然好了很多。

娘现在的日子是甜蜜幸福的。虽过花甲之年，但娘的娘90高龄，依然康健；老大、老二都已结婚生子，生活虽不富裕，但幸福温饱，不用操心；老两口身体健康、和和睦睦。

母亲节之际，献上此文，祝愿娘长命百岁、笑口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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