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神:砍了一棵古树，死了五个青壮年

      上架乡南基村一组是谢姓的聚居地。鼎盛时,全湾共有五十余户人家,人口达二百余人,全部姓谢。因所处的地势较高,所以被称为"谢家台子"。早些年,湾村的周围全都是合围粗的大树。可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村民将这些大树陆续砍伐了。愚昧的村民并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损失。到了七十年代末,只剩下一棵小叶紫檀树和一棵称作大王老爷的樟树没有被砍了。这两棵树幸免于难是有原因的。檀树巨大的树干中空,看上去老朽不堪,树上长年住了一窝猫头鹰。这棵檀树本身也被称作“檀家老爷”,也是神树。如此中空腐朽取不了多少材料,所以没人打它的主意。檀树得以终老,在九十代初的一个盛夏的雷雨天轰然倒地。巧得很,村里一位九十余岁的老人也在这一天离开了人世。这样更增加了这棵树的神秘色彩。

      大王老爷树同样是神秘的。从我开始能记起事的时候,就一直听村民叫这棵树为大王老爷树。据说树上住了一位树神,非同小可。我记得小时候去那树下,占地一亩多的树荫,凉爽无比。树下插满了神香棍棍,散落一些未烧化的草纸灰烬。树上还挂着一些牌牌和红布什么的。我们小孩子看看这些是很害怕的,一个人是绝对不敢去树下玩耍的。

      但即使这样一棵神树,居然也有人打主意。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谢家台子有位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后生当了全村(那时叫大队)的大队长。大队长相当于现在的村支书,但权力似乎大得多。我记忆中的大队长嗓门洪亮,办事雷厉风行,经常开会,批斗坏分子。大队长不信什么鬼神,他决定要砍掉大王老爷树。于是,有一天,大队长派了三个村民去砍树。早上,这三个倒霉的村民来到树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手。于是三人坐在树下抽了一上午的旱烟。下午,三人还是坐在树下抽烟。傍晚,大队长去挑水,远远地看到大树那边没什么动静。于是大队长怒吼了一声:“你们三个吗咯事还不剁!”这时,一个村民站起身来,朝大树作了一个揖:“大王老爷!你听,有人开口,怪不得我们。”于是,三人操了家伙,忙活了一阵,砍了一个枝Y,收工回家。这天晚上,大队长躺在床上没多久,迷迷糊糊似乎听到窗户—阵暴响,屋里多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极大的怨气说:“高贵(大队长的名字),你喊人砍树,你捭得起一根树么?你晓得吗？你剁断我的脚了!”大队长那时可以算得上南基冲第一条好汉,又是全大队二千多人的头,正是年富力强、意气风发的时候。只见大队长亦大吼一声:“捭得起!”这一声怒吼的确神威凛凛,电闪雷鸣般的气势一下子震摄了黑衣人。只见那黑影“扑通”一声跪到了床边。屋里一下子安静了。大队长猛然醒来,原来作了一个梦。

          同样作了一个梦的还有大队长的老母亲。老太太本来这段时间在娘家小住。这天晚上却梦见了死去多年的丈夫,那死鬼说:“你还在咯里安安然,你甲崽喊人剁大王老爷树了!”老太太惊醒后,坐立不安。一大早别了娘家人,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十几里的山路,老太太三寸金莲居然不到一个小时便走完了。一进家门,先听到了儿媳妇的嚎哭声。家里已经出事了。原来昨天晚上大队长凭气魄压倒了树神,只是当时救了自己一命。树神原本是当场就要取他性命的。但没想到大队长如此英雄,所以树神慌忙败退了，饶是如此,依然施了法术,所以大队长第二天便重病在床,饮食全废。老太太看到这情况后,果断地制止了儿媳妇的嚎哭。派人去请了能通神的人和树神谈判。最后谈判成功,树神放大队长一条生路。大队长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家里烧了好几担钱纸,终于换回了他一条性命。

        此后几年,无人敢再提议砍大王老爷树。

        然而,总有不信邪的人。八零年初,湾里有位当兵的后生退伍了，回村当了队长(职位比大队长小,只管一个队。)这同样是一位个子高大的好汉。据说在部队里练就了一副好身手,二、三个人轻易近不了身。其行事更加铁腕,说一不二。队长不信鬼神,他要组织砍大王老爷树。但村民打死也没人敢去砍。于是,村里一位民办教师联系了一伙江西人来砍。听说这些江西人砍此树是去造船。但这是一棵神树,岂敢轻举妄动。然而,江西人也有法术,他们把树神请到了这棵大樟树旁边的一棵大杉树上。就这样,大王老爷树被砍了。江西人把树干和一些大的枝丫弄走了。村民拣了些零零碎碎,有的填炉灶里烧火,有的做了潲盘放猪圈里。

      江西人走了没多久,恐怖的事情在谢家湾里发生了。先是留宿江西人的两户村民家里各自无原无故死了一个正当年的儿子。接着队长的哥哥在煤矿上出事死了，紧接着又一户人家死了当家的。事情还没完,介绍江西来砍树的民办教师又出车祸死了。更神秘的是当天晚上,教师的老父亲作了一个恶梦,他梦见黑白无常用铁链锁了他儿子拉着就走。老先生急了，大喊:“你们干什么？是不是搞错了?”那两个鬼拖着铁链咣当咣当作响,并不理睬他。老先生猛地一惊,却是一场恶梦,急忙坐起身来。这时屋外传来了急促地敲门声:“谢老!开门呀！出事了!你儿子出事了!”老先生赶忙开了门,来人刚把话说完,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一连五个壮劳力死于非命,村里人害怕极了。更为可怕的是连猪也不能幸免于难,一些用神树枝做了潲盆的村民家的猪都会莫名其妙地死去了。下午吃完中饭后(那时农村里中饭迟,一般要到下午二、三点后),村子里就很少有人走动了。一到夜晚,更是没人出来了。漆黑的夜晚,死气沉沉的村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唳。

‌        这样恐怖的气氛一直笼罩整个村庄,这一年是谢家台子有史以来最凄荒的一年。那些死了亲人的村民隔三差五地在清晨撕心裂肺地哀嚎,又使得湾村无比悲凉。乃至这一年的新年也少了许多欢乐祥和的气氛。

‌        谢家台子就这样战战兢兢又过了几年,好在随后的这几年再没出什么祸事了。这时,村里抬棺木的龙杠需要置换了。遍寻了湾村所有的山林,并无合适的木料。因为制作龙杠是需要足够粗足够长的杉木,所以队长的目光又落到了树神当时容身的大杉木上。队长终究是不信鬼神的人,他坚信村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种巧合,绝不会是什么鬼神作祟。于是,他决定砍伐大杉木制作龙杠。几个胆壮的村民和队长来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队长不愧是一个“盖村英豪”,他抡斧头亲自上阵,一斧头下去,竟然迸出殷红的木屑。血浆一样的颜色好不吓人,有底气不足的人当场心虚了，腿肚子哆嗦起来了。队长不加理会,继续抡斧砍树。有人趴地上看,感觉茬口两边都砍得透光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树应该早就倒下了。可这棵大杉木却依然直挺挺地圪立着,仿佛根本就没被砍过。这一下连队长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但队长毕竟是个英雄,只见他解开裤子,掏了那活儿,一股灼热的浊尿急射杉木茬口,倾刻间响声大作,杉木倾斜将到。可是,诡异的是居然不偏不斜朝队长倒来,那架势足以将队长压死在树下。好在队长身手了得,急忙就地几滚,虽然脱了险情,倒也惊出一身冷汗。那杉木轰然倒地,惊天动地,巨大的响声一里开外清晰可闻。

‌      杉木最终被制成了龙杠。队长却遭此惊吓,渐渐地失去了往日那雄壮的气势,经常怏怏地,像病了场一样。在一次装砖窑的时侯,他被一块土砖砸中了胸口,积了血在里面,最终也因此丧了命,死的时候刚刚四十出头。

‌      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情,彻底突破了村民心里的底线。大王老爷的神威无人敢再冒犯。大王老爷的威名已经传遍了方圆八、十里的村村落落。可是,樟树砍了，大杉树也砍了，目前急需解决的是大王老爷的住处问题。否则,难保不会再有事情发生。于是有人提议建一座庙宇给大王老爷住,众人纷纷赞同。村子里马上有人筹集了款项,邻村的文姓湾和三组的杨家湾也送来了钱粮。人心齐,泰山移,很快在大王老爷树原来的位置就盖起了一间小庙。大王老爷终于又有了容身之处。从此,大王老爷也称作“庙王老爷”。并且,树神还有个正式的名字:陈大保王。每年的正月初一,三个组上的村民都要到庙里出行。早些年还有舞狮队伴随出行队伍,一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甚是热闹。村里操办丧事,祭祀的文章中屡次出现陈大保王的名字。大意是向阴曹地府通报,去世的是陈大保王所管辖的一个治民。丧事中有一项重要的活动:请水。大意是向水神乞求赐给逝者水资源。这项活动也必须先去庙王老爷那里请安,然后才去固定的水源地“请水”。这时孝子孝孙及参加丧事的亲戚全部头戴白布,一路上浩浩荡荡,甚是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