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阳关(四十七)
时光荏苒,匆匆而过,不觉小春莲已经三岁了,妈妈给她扎了两个小秧歌辫儿,翘在脑后,跑起来伴着咯咯的笑色,辫稍的红头绳在头顶前后跳动,劳做回来,女儿扑向怀中的这一刻是汤袭龙最开心的时候。
过去三年间老母亲去世,儿子虎子随着夏工程师出门,起先准备回北京,夏先生继续在水利部某个职务,虎子在北京读书,可直奉混战,路断了,北京城几方争夺,政权易手,谁还有心去经营水利这档只花钱,不受益的事,刚有起色的水利部署便再无人问津,水利部也就只剩下一块牌子了。
夏丰镐便决定带着虎子到南方去碰碰运气,他的留美同学多在上海、南京、广州。他们便从西安先到了南京,期间虎子从西安,南京寄回了信,信中还有他在大雁塔,南京夫子庙的照片,可一年前他们从南京再向广州去后,就再也没有收到来信了。天下总不太平,一直打仗,汤袭龙想念儿子无处诉说,心急时他就爬上梯子,一节一节往上攀,先越过院墙看到墙外,再往上目光越过庄稼地树头,最后站在房顶的最高处,他感觉这样能看得更远一些,像似从西北的阳关家中向儿子去的地方跨越了千山万水,近了许多,他就向着东南方向目不转睛长久地眺望,更准确地说是在期盼,就向当年他的父亲盼望东归一样,可能从一开头父亲就知道回不去,就如现今的他一样明知再长久的注目,也看不到儿子的影子,望眼欲穿心中的苦念挥之不去。
半夜醒来,他听到媳妇把头捂在被子里偷偷哭泣,自已的枕上不知何时也是一片湿泪,黑夜中他睁大眼睛,任由浊泪纵横一直到天明。
他重新拿出那把他在迪化买的,随身从吉木萨尔一路带来的京胡,一路上无聊时他拉上几段解个心荒,只是解个闷。如今把它带到房顶,就着西风残阳,一段《四郎探母》不再是自拉自唱中的解闷,唱词中句句都像似在写他一家东归,句句是情,字字是血;唱到《杨家将》杨老令公金沙滩赴宴,扮赵王诸儿战死沙场,老令公头撞李陵碑而亡,不竟满泪盈眶,想伯父,众三湘子弟命殒边疆,好不英勇悲壮;《红鬃烈王》的王宝钏哪能找回富贵为王的薛平贵;可怜那《赵氏孤儿》还有报仇雪恨的期望。直唱得自己老泪纵横,肝肠寸断,引得院外几个邻里的孩子呆呆地仰头观望。他的心里这苦啊,无人可诉,把个琴弦拉断,方走下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