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海孤星 第十一节 华山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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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年仅九岁的华山跟爸爸穿越了中国最长的铁路线——京广线和京沈线,跨过了南岭、秦岭、武陵山、太行山、燕山五条山脉、长江、黄河、海河、辽河四大水系,爸爸把沿途的地理和历史都讲给儿子讲,由此奠定了这位天才少年“军事地理”的基础,可惜这次旅行时间太短,还没过足瘾长春就到了。
华山终于见到了照片上那个漂亮的女人,他日夜思念,不,日夜思念他的母亲。
“山山!”迎到站台里的母亲抱着他又亲又啃,让他好难为情。母亲身后站着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叫他:“哥!”爸爸说:“叫妈妈,这是你弟弟。”他说:“妈,华岭。”不等出站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妈,我们家住在长春市朝阳区建设街二号院第三栋四号,对吗?”妈妈说:“爸爸给你寄图书的地址你都记住了?山山,你说话赣州味儿太浓了,又没有标点符号,妈妈我都听不太懂。”华山也听不太懂妈妈那种四川口音的东北话。他又问:“我们从长春火车站坐有轨电车在建设街下,走西朝阳路,进吉林省公安厅宿舍大院向北过三栋房东边那家就是我们家,对吗?”妈妈吃惊道:“我们才搬的家,这孩子好像来过?是不是事先侦察好了?”爸爸笑了,对华山说:“你领路。”
华山终于来到了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家,吉林省公安厅宿舍大院。这种类似“军队大院”的地方在当年的长春很常见——用红砖围起四面高墙,里边整整齐齐排开一栋栋红砖平房,平房的前后空地又围出了一个个篱笆园子,篱笆上或伸出向日葵,或爬满牵牛花,很有些田园村舍的味道。园子里面的情景都不一样:有的只种苞米、土豆,这些都是“懒人庄稼”,它的主人一般是外勤,经常出差不在家;有的在苞米苗里套种青菜,等苞米长大了再套种豆角,豆角利用苞米杆做支架,它的主人一般是内勤,有空下地,也懂庄稼;有的在葡萄架上挂鸟笼,葡萄架下铺红砖,摆桌椅,放鱼缸,种花卉,那是厅局长的家,园子也大,能会客。它的主人们不知道邻居们正用嫉妒的眼光看着他们;有的什么都种,还在园子里放了单杠、哑铃、沙袋,那是华山家。他爸爸主张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可他家的园子只有二分地,大部分食物还得在外边买。爸爸还经常和他们哥俩在园子里下棋,练拳,只是一见邻居家的武术教练杨大眼他就收了架式:“嘿嘿,我这是花拳绣腿,不管用的,不管用的。”让这哥俩很没面子。妈妈也说:“你爸爸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让他们对爸爸的崇拜降了一大截。
华山妈妈是公安厅卫生所的主治医生,让他们很有面子。“高大夫,我最近总发低烧,再给我开几天病假呗?”说话的就是那个杨大眼、杨大鹏、杨叔叔,一个山东口音的车轴汉子。他也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专教警察们擒拿格斗。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砌上去的砖头,有棱有角,线条分明;他还是公安系统第一个贴出“揪出厅内最大的走资派”大字报的人,领导们都怕他。高大夫却不怕他,说:“一点头疼脑热算什么?你这病可不能歇,咱们厅的运动全靠你呢。吃一点扑热息痛,发发汗就好了。”杨叔叔讨好道:“高大夫,改天我教你大儿子练两手?”说着冲华山爸爸的背影挤了挤眼睛——他多次想和华子峰过招,老华总是示弱,于是他更逞能。妈妈指着华山说:“他爷爷把他给惯坏了,身体太弱,是得好好锻炼锻炼。”杨叔叔说:“交给我了。”第二天他就拿到了一周病假,回山东老家看了一回他前妻。
省公安厅宿舍大院是这样的布局:北面是前门,南面是后门,前门有警卫。华山发现这里的警卫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不是这个大院的,要知道大院里大人孩子有几千口!他们会盘问所有陌生人,却不包括外单位的领导。没有人能混进去,华山反复观察过,这很怪。后门锁着,消防用。大院里有三排八趟二十栋平房,中间一座大房子前边有停车场、后边有操场,占了四间平房的地方。那座大房子是两层楼:下层是小卖部、澡堂和乒乓球室;上层是食堂宿舍和办公室;食堂靠一头,里面挑空有两层高,每周六晚上都在里面放电影。这座大房子的红砖墙上用白灰赫然写着“伟大光荣正确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这种标语在当时中国的城市随处可见,算一大风景。那些红砖平房的外观都一样,只是间墙不同房间大小才不同。最前边两排是单身宿舍,男女分开,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们拉琴唱歌,阿哥阿妹的,就是后来批判的那种“黄歌”,有好几对唱着唱着就搬出去成了家;中间两排是职工宿舍,两家合用一间厨房,免不了这家的勺子碰了那家的碗,有时在一张桌子吃饭,有时又闹到刘政委那儿去,人们都说刘政委是“和稀泥”的专家;后边是干部宿舍,每家一间厨房,门从园子里的红砖路往里走,很气派;干部宿舍里夹着厅局长的家,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除此之外大院里的人都得上公共厕所,大家集中在一个时间排队拉屎撒尿,满地污水,臭气熏天,一见面还得问:“吃了吗?”“噢,刚吃完”——这是华山最不习惯的。华山在赣州的家也有公用的厕所,在两座房子之间的防火通道里,很阴暗。他往里一走就会听到有人喊:“油(有)——印(人)——!”吓得他撒腿就往回跑。他晚上绝对不敢上那间厕所,但那里撒了白灰很干净。所有活都是华山奶奶干的,包括扫那几进房子的地、倒住户们的垃圾、晚上拴门、早上开门,完全的义工。她说:“我要是不管,祖上的房子早就倒掉了。”
华山爸爸在这个大院里的地位很特别,他只是刑侦科的一个普通科员,却配有吉普车和警卫员,有人说是在监视他,那个警卫员后来和华山共过事。华山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在机关里算算术,工资却比有出差补助的人都高。他们科长也只能和别人家合用一间厨房,老华家却是独门独院,这让他的同事们很不平。大院里的孩子神通广大,他们说这一切都因为华子峰从国民党那边带过来一台密码机,破译过敌人许多的机密文件,现在他正在研制一种新型密码机,要不早就被抓起来了。华山问爸爸是怎么回事,他说:“你爷爷说,山雨欲来呵!”妈妈愤愤道:“我就想不通,公安部怎么就成了‘美蒋特务部’了呢?!”大院里每天都会增加新标语,直到把所有墙面都糊满。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刘少奇被揪了出来,这位国家主席原来是“叛徒、内奸、工贼”。省公安厅内部传达了《旧北京市公安局反革命集团与美蒋特务勾结进行特务活动的一些情况的报告》,北京市公安局三万民警中发现有九百多人是地富反坏右和敌特分子。刘政委在会上说:“我省公安系统的问题比北京更严重!”吉林省公安厅是个特殊的地方,有一部分起义投诚的国民党警察和共产党的“白区工作者”,比如华山说不清是咋回事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