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雪
大概已是冬季了。
祁语裹了裹皮衣,江南的冬有些微冷,雨丝密密地嵌在风里,扑面而来。
她不由得有些倦,想着歇息,便找了个临水的破亭,抱着背包缩起来。
雨势渐大,湖面漾开轻波。祁语偏过头,举起相机,刚转了个角度,画面中出现了一顶巨大的斗笠。
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探出身。不远处的茅草丛旁,晃着一只小木船,斗笠横在船头,掩着隐约的人影。
倒是安逸。祁语笑了笑,冲那边喊了一声:"喂,下雨了。"
没有反应。
祁语干脆拿了伞,翻过栏杆,几步跑到草丛边,扯开斗笠。
下面竟是个纤细的女子,阖着眼仰卧着,大喇喇地将腿搭在船尾。
按理说,放在平日,这种景象在这小渔村也不算怪异。可在雨里还睡得这么香的人,她倒没见过几个。
许是掀开斗笠的缘故,女子很快便醒了。她揉了揉惺松的眼,看着突然出现在头上的一把大伞,怔忡了数秒。随即,她才看见一旁的祁语。
"谢谢,你是?"女子坐起身,腼腆地笑笑。
"游人一个,正在那边歇脚,看见了你。"祁语往破亭努了努嘴,"我叫祁语。"
"唔,我叫封晴。"女子重新戴好斗笠,从伞下钻出,长发被风卷起。
"这雨不小呢,你为什么在船上睡觉呢?"
"我在等雪。"封晴忽然转过头,露出一个夹杂着欢欣与怅然的神情。
"雪?"祁语疑惑地望了望湖面,"这里会有雪吗?"
"就是这段时间,有雪。"封晴一副笃定的模样。
"那么,是什么样的雪呢?"
"湖水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冰粒,延伸到对岸。"
祁语望了望跃着清光的湖,水色漫到天际,看不清晰。
"那这奇景,我可不愿错过。"她靠近封晴,眼睛亮亮的,"我在这住下,价格怎么算?"
封晴深深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苦笑:"不必,有人陪伴,我便欢喜。"
祁语怔了怔,旋即拥住她:"那么,新朋友,请多指教。"
封晴住的地方很小,却很精致。白瓦房外搭了一圈花棚种植扶桑。祁语津津有味地观赏着,封晴柔和的嗓音传来:"天冷,就移到室内栽种了。""我倒没有种过花,不过很喜欢就是。"祁语蹦到刚打开门的封晴身侧,探头往里看。
房内几乎是木制品,装潢古旧,却别有风采。尤其亮眼的是屋内的画架,支在正中央,纸上是草草勾勒的大致轮廓,几支油画笔堆叠在一边。
"准备画什么?""一只小猫罢了。""你的猫?""喏,那儿。"
祁语往里屋看去,一团白毛正踱出来,体态优雅。
"布偶猫?"祁语咋舌,这猫价格可不低。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封晴解释道:"我也卖过一些画,不过都是外出写生的作品,这幅只是一个小练习。"
猫咪仿佛听懂了她们的对话,蹭了蹭祁语,昂首对那幅画不满地喵了一声。
祁语扑哧一声笑开,俯身抚了抚它的毛:"它有名字吗?"
"它叫清梨。"封晴递过去一包小鱼干。
等雪的日子,仿佛很长。白天祁语就随封晴一起在这小渔村里看景,捕鱼,与村民们玩耍,有时还溜到附近的地方闲逛。每到夜晚,她们就坐在吱呀乱响的木船上,一边划船一边唱歌,任月光浸满湖水和衣衫。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与旅行相比,多了些安宁与牵挂,祁语想。
终于在一个微凉的清晨,她们看见有点点细雪缀在水上。
封晴仿佛突然没了兴致,整天窝在屋里画画,说后天夜晚便可以看景了。祁语便也在屋里,时而逗弄清梨,时而做些黑暗料理。
那夜正好天晴,祁语坐在岸边,看见一片片雪色蔓延成一条线,仿若一座浮桥,通向对岸明灭的灯火。
湖雪辉映着明月,汇成梦幻般的白,朦胧了冷峻的夜。
有些温柔。
封晴突然站起,痴迷地看向对岸,仿佛欲踏桥而去。
许久,祁语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封晴回身,递给她一壶酒。
温酒入喉,微苦。封晴和祁语碰了碰杯,低喃一句:"把酒祝东风。"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诗?"祁语晃了晃头,"厉害呀!"
"胡扯罢了。"
恍恍惚惚喝了一阵,祁语突然想起,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我要走了。"她说。
"何时起程?""明早吧。"
静默。
"诶,封晴,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走,玩了还顺便写生。"祁语提议,"一个地方呆久了也怪无聊的。"
"不必,我早已习惯。"
第二天,祁语在床边发现一束包扎好的扶苏花,火红。封晴已经出门了,给她留了字条:"这束花送你,一路走好。"
她笑了笑,拿笔添了一行:"后会有期。"
后来,她们再也没有相见。对于祁语来说,这段漫长旅途的小插曲虽美好,却也不至于念念不忘。而封晴,依旧在那个小渔村,守着无数过客的画像,遇见不同的人。
起码对于她而言,只有那场雪景会如期而至。
她又怎敢离开?
不过,今年的雪,又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