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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奇间|进退维谷

2018-08-13  本文已影响7人  597ec1e719aa
一场华丽梦劫

过完29岁生日以后,冬绵发现自己就很难早于午夜12点入睡了。入睡前准备手续越来越繁多,香薰精油沐浴焚香,点一支东南海的烟,一小杯产自巴顿庄园的红酒,有时候不得不冒着得抑郁症的风险吞两粒国产褪黑素。

如仲夏夜大多数的夜晚一般,冬绵捧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不耐烦的用小号风扇吹着,一边翻看手机微博。

冬绵是最早一批进入市场投资行业的先锋人物,很多人用敏锐、机警、迅捷来形容这个行业的作风。冬绵却一直不知道别人口中形容的行业风格是以何人为标榜的。总之她就是木讷、迟钝、后知后觉的代名词。

呼啦一声。楼上的老夫妻又大半夜的开窗了。嗷的一声划破天际。冬绵瞬间睡意全无,掐灭了烟,屁颠屁颠跑到窗户边听深夜戏。可惜只有楼上老爷子几声乏力的谩骂。第二天一早下楼,楼道里倒炸开了锅,清早扫楼的人说昨夜里楼上老夫妻的女婿把老太太收养的一只橘白相间小奶猫扔下楼摔死了。

冬绵心里咯噔了一下。都说猫有九命,老太收养的很有可能就是她下班回家路上经常逗弄的那只才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幼猫来到世间还来不及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被人类轻易的谋杀了。

在野生环境中哪怕食物链顶端的霸者,也不会如此浪费生命。

可惜猫命贱于人道。楼里的爱猫人士也只能嘴上谴责几句那个无良的女婿,大抵背地里骂得更难听些罢了。

对楼上的老夫妻冬绵是心怀同情的。上下邻居多年,他们的女儿几年前忽然得了抑郁症,动不动闹自杀,最后闹到要自焚,老夫妻无可奈何下只能把女儿送去了疗养院。

女婿声称独自带不了外甥女,索性把外甥女交到两老家来蹭吃骗喝。两老心底苦,但毕竟女儿已经成这样了,总不舍得外甥女再跟着半鳏夫的女婿受委屈。

老夫妻的女婿是个常年在外奔波的生意人,偶尔寄生活费回来,一年到头难得看望两老和闺女几次,更别提去看病院里头的妻子了。

这次不知怎的,忽然到访,见到两老家里头多了只小野猫莫名大发雷霆,口里骂骂咧咧,人都照顾不齐全了,闺女长得跟豆芽菜似的,老家伙倒还有闲工夫养野猫,分明是拿着他搏命赚的钱在浪费挥霍。

两老年轻时一个是工程师,一个是舞蹈老师,退休工资都不低,平日基本都花在了补贴外甥女和女儿疗养费上了。老太太哭哭啼啼的望着窗外小奶猫摔下去的方向,絮絮叨叨念了很久,像是在责怪自己,又像是在超度猫灵。

冬绵这几天下班见到小区里散步的流浪猫都躲着走,总有一种戚戚感,觉得它们如今看人类的眼光都带上了阴森森的绿芒。

这天冬绵回家比平时晚了,饭局上又陪领导喝了几杯酒,浑浑噩噩和衣睡下了。迷糊中被擂门声打醒,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午夜后了,自己应该不会叫过外卖忘记。所以也不是很敢开门,朝猫眼里向外看了一眼。

门外的声音一忽儿又响起来。开门开门,警察查访!

冬绵愣了一下,四顾看了一看,确定是在自己家里醒来而不是什么后巷旅馆之后才慢悠悠开了一条门缝。

楼道里已经挤了些人。都是素日闲着八卦的退休叔姨。

有人跳楼了。

跳楼的是楼上老夫妻的女婿。

据说喝了大酒,一身酒味。

冬绵披上外套下楼接受警察笔录的时候老夫妻已经抱着外甥女在楼下了。小女孩显然还在睡梦中,根本无意识自己的爸爸已经没有呼吸了。

老夫妻不停地抹着泪,声音颤抖断断续续的向警察描述当晚的经过。

女婿照常两手空空来看闺女,老太太准备了些下酒菜,老爷子拿出了珍藏的佳酿。一来是想跟女婿谈谈孩子就近入学的事情,父亲的意见毕竟很重要。二来是想鼓励女婿去探望一次疗养中的女儿,医生建议丈夫的陪伴比父母更有效。

女婿当晚就喝多了,但还是陪着闺女入睡。两老也早早的入睡。老太太起夜的时候习惯去外甥女房间看一眼,发现孩子房间里就一个人,开始以为是女婿独自走了,可是一看窗又开着,那扇窗是朝着幼猫摔下去的方向。

老太太鬼使神差向外看了一眼,有老花眼的她不知怎的一眼就看到黑黝黝的草地上里趴着一个人。她把老头子叫起来,老头子戴上了眼镜打开了手电筒。

他们摸索着寻下了楼。发现女婿已经冰凉了。吓得瘫倒在地。好半天才爬起来,哆哆嗦嗦上楼,关起门来打电话。先是打给了老爷子姐姐家的闺女,那闺女现在刑侦队做文员,一听立刻让二老报警。

报完警不消片刻功夫就有人开着警车来了。封锁现场,打急救车电话,确认死亡。通知家属认尸。然后楼里挨家挨户做笔录,调查。

因为冬绵正住在老夫妻家楼下一层,询问的老警察问得很仔细。几点几分到家的,到家后做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有没有楼上传来的异响,几点入睡的,睡眠中有无被吵醒,在警察敲门前还听到了什么。平时都是几点进出家门的,与楼上人家认识多久,多久打一次交道,对楼上人家的家庭关系有什么了解……

冬绵神思涣散,回答得口干舌燥七零八落。老警察问了几遍以后失去了耐心,换来了一个稍微年轻点的警察继续翻来覆去的询问并做记录。

冬绵在回答的间隙注意到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居家的棉衣布裤,拖拉着人字鞋。头发有点蓬乱。冬绵会注意他是因为她不认识他。

她在这栋楼里住了很久了。房子是父母结婚时外公婆单位里申购的福利房,后来父母搬去了郊区大别野与舅老爷外公外婆做邻居,于是冬绵就一个人霸占了这套老房子独住。仅仅因为它离市区近。

楼里的住户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底楼连接着门面的那几家都是冬绵出生前就已经认识外公婆的老同事家属。

楼上的老夫妻虽然搬来的晚,但也是冬绵有记忆来已经在那里了。小时候经常悄悄的塞瓜子仁给冬绵吃。

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有点怵。

但是那个年轻男子,冬绵居然丝毫想不起他是哪一户的,或者又是哪家小姐姐的男朋友。

做完笔录大家上楼的时候,冬绵愕然发现年轻男子居然就住在她对门。

冬绵愣了一愣。她的脚步在楼梯口停顿下来,等待让对方先开门进去。

记忆里有模糊的概念。住在对门的老婆婆因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买菜的时候把自己摔骨折了。老婆婆的儿子把她接去电梯房一起住。后来对门的房子就出租了。偶尔对门老婆婆家年轻时髦的媳妇会来收租金或者接待新房客。

因为房客轮换的很快,冬绵根本不认识他们。最近一次的入住也是大半年前了,对门的媳妇来过一趟,只待了一小会儿。后来就再没听见过对门发出的任何声响了。冬绵甚至不确定对门应该是有人住着的,还是空关着的。

微谷。那个年轻男子的名字叫做微谷。警察查他身份证的时候不确定地大声报了几次。冬绵于是就记住了。至少发音是这样的。

年轻男子在做笔录的时候比冬绵还要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四处乱飘。有几次警察问了他两三次他才作答,所以警察已经非常的不耐烦。

微谷开门进去以后才腾出空间让给冬绵,她摸索了一会儿钥匙,正插入门锁。忽然听见身后悠悠一句,你觉不觉得这个楼坠得很异常?

等冬绵适应了背脊发毛的感觉缓缓回过头来,对方早就已经关上了门,而且还听到了里头上保险锁的声响。

之后几天冬绵下班都很早,所以乘机去附近的大卖场囤积些零食并补点家用。好几次都碰上了楼上的老夫妻带着外甥女也在逛超市。冬绵不想打扰他们,主要是她不懂得安慰人,怕尴尬,所以每次都刻意绕了过去。

然而一转身几步总能发现微谷尾随他们的身影。

他推着手推车,里面装满了食物,多数都是生食,需要自己回家彻底加工烹饪的那种。他选商品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只有一双紧盯着老夫妻的眼眸中闪烁出的目光格外专注。

遇到的次数多了,连冬绵也不禁开始疑神疑鬼。

微谷跟着老夫妻,冬绵跟着微谷。结账的时候微谷会把大多数物品一件件摆回多余商品架上,只买很少的几样。他总是神经质的前后看看,一回头发现冬绵排在他身后的几个人距离,就朝她诡异的笑笑。

冬绵实在是个心大的人,她看不出老夫妻的异常,心底里也只是觉得微谷或许悬疑侦探小说看多了,微谷又一次冲着她诡异笑的时候她推着手推车就走了上去,把物品一件件放在了微谷的手推车里。帮我一起结账吧,一会儿把钱转你。

说完她走到了卖场外,点了支烟,不疾不徐的抽了起来。有人帮忙排队买单真好。不用傻傻的站在人群里。

微谷把物品交还她的时候眼神很震惊,但同时不影响他熟练的掏出手机,打开收款码,举在冬绵面前。

谢啦,兄弟。

你真的不觉得你楼上的老夫妻很异常吗?

冬绵被问得一噎。一口烟呛了出来,喷在了微谷脸上。他嫌弃的皱了皱眉,用手掌试图扇走烟雾。

你到底想说什么,同志?警察都调查完毕了,是酒后坠楼。跟楼上的老爷老奶什么干系。

那只猫……

猫?

有一次我在楼道里遇见楼上的老太太,她的眼睛绿莹莹的,跟猫似的。

冬绵噗嗤笑了出来。见到微谷的神情还是很严肃,她又有点紧张。莫不是这位年轻小兄弟是个精神病人?瞧他长得端端正正的,唉真是可惜了——脑子不正常。

微谷递了张名片给冬绵,冬绵下意识正要接,瞥见上面写着“灵异调查社”。微谷却突然收了回去,尴尬的笑了下,不好意思,拿错了。

又拿出来一张,这次这张正常多了,XX技术咨询公司高级程序架构师。哇,冬绵抬起头来认证看了一眼微谷,含金量极高的职业啊,而且含的是真金。

所以微谷基本上不去公司坐班。他宅在房间里头编程序,参加电话会议,不停地做调查反馈,跟踪目标人群使用系统的行为模式。

冬绵后来有幸参观他房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为自己编好了一套家用自助管理的电脑程序,譬如倒水的时候机器会自动出水,通过升降台放置到地面上的传输遥控车上,遥控车会热能追踪他所在位置,将倒满的水杯送回来。

他喝完水后按回收件。遥控车会继续追踪他的位置,收到他放置的空杯子后,传递回饮水机器人的升降台上。无缝衔接。

我以为你门窗锁都会用电子的。冬绵有一次揶揄他。微谷不屑的嘲笑她,房子是租的,改装是要花成本的,而且搬家的时候根本不能带走。但是饮水机和传输水杯机器人是可以带走了,傻!

冬绵认识微谷以后就尽量避免与他争论逻辑的问题,因为根本不可能在逻辑上辩论过他。

她只能用那些走错门的小强,误入歧途的飞蛾,管道里左右碰壁的蝙蝠,在他面前耍耍威风。

有本书叫做《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是冬绵的睡前读物。每次见微谷一本正经的毫无逻辑漏洞的说教,冬绵总是在心底叹息,如果他是疯子,恐怕也是站在制高点的疯子了吧。算了,这样的疯子应该也不会有肢体暴力倾向。

微谷除了喜欢编程,整些有的没的,还有一个特殊的癖好,就是灵异。

作为一个拥有正经逻辑演算能力的高智商人类,这样还依然笃信着世间有鬼,有灵魂,有借尸还魂,那么——这些现象就有可能真的存在!这个念头眼下无数次的盘旋在冬绵的脑海,惊得她瑟瑟发抖,更不能好好睡觉了。

微谷看到她的黑眼圈吓了一跳。怎么了?被鬼压床了?

冬绵啐了他一口。乌鸦嘴!

根据微谷的建议,从楼上老夫妻的外甥女,也就是死者女婿的亲闺女开始调查。据说孩子的天灵盖没有完全闭合,更加容易通灵。冬绵听得一惊一乍的,怎么越来越像五毛国产鬼片的走向。

今天你能早点下班么,我们开车去学校接她?

接谁?

老夫妻的外甥女啊。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为什么要我早点下班,你自己去吧。

我不会开车啊!

不开车也能接啊!

不开车很像骗子啊,老师不会把孩子交给像骗子的陌生人的。

……

冬绵心底暗咒,好有道理的样子哦,呸!

所谓思维跳跃,就是在逻辑点之中,跳跃过一些必要的点直接进入下一个点,甚至好几步之后的点,其实跟下跳跳棋有点像。不能盲目的随意落子,必须符合跳棋的规则。所以思维跳跃的时候,也必须符合每个逻辑点都精准存在这样的规则。

你有没有见到爸爸?这就是微谷思维跳跃后提出的问题。

小女孩摇了摇头。外公说,爸爸死了。

那你有没有见到妈妈?小女孩又摇了摇头,无助的望了一眼冬绵,那眼神就像是在说,姐姐,请你帮帮我,我不想跟这个傻子聊天。

那你有没有见到外婆?冬绵正打算把微谷拖走的时候,忽然瞧见小女孩又摇头了。什么情况!

真的没有见到外婆么?

没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外婆了。

把孩子送回去的时候老爷子解释说,老太婆去了远亲家里,这几天都不在家,孩子有些想念外婆了。冬绵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她正无辜的吃着手指,眼神像是在说,你们是两个傻子。

微谷接了一个新项目,非常忙碌。整天不停的带着耳机,参加这样那样的会,有时候会议中途不能收外卖,就送到了冬绵门口,然后就被她吃掉了。

微谷闭关期间瘦了一圈,而冬微因为没有了微谷的“灵异事件”干扰,睡眠质量额外的好,黑眼圈也褪淡了不少。

最近楼道间唯一的大新闻是,老夫妻的女儿要回来住了。那意味着,大家都尽可能的避免与那疯女人正面打交道,同时注意紧闭门窗,购买高质量的火警警报器。

冬绵甚至接到了郊区老母亲的来电,建议她搬回郊区别野暂助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或者去哪个市区的朋友家小住几日,躲其锋芒。

冬绵不耐烦了,人家病院也是要负责任的,不可能把一个对社会依然有危害的病人随意放出来。

老母亲见劝不动她,就格外严肃的提醒她,一定要设好警报器。说到警报器,冬绵就想起了微谷,自从她吃了半夜他点的杨国福麻辣烫之后,他就彻底与她失联了。

难道还在生气?理科男的气量原来这么小。

微谷倒真不是在生气。他只是进了医院,因为连月熬夜,大强度工作,饮食起居不规律,得了急性气胸。去医院做完伽马刀,正生无可恋的望着病房窗外的一株杨柳枝。

公司报销医药费,并发了一封正式邮件问他,几号可以开始恢复工作。微谷与主治医生严丝合缝讨论了一番,定了个最稳妥的出院计划。

住院期间,只有灵异社的社长,在大半夜探访时间结束后才悄咪咪溜进病房来探望过他几次。每次微谷都义正言辞告诉社长,医院规定的探望时间是几点到几点,社长不必每次都错过时间。并且深夜来访。

搞得与他同病房的病人都以为是他的小三,怕白天遇到原配才不敢白天来探病。

社长唯唯诺诺的点头,小媳妇样子,但依然只有探病时间过后的大半夜才来访。微谷一怒之下不禁怒吼,那你就别来了不行吗!

社长之后果然再没有出现。

冬绵得知微谷住院后,貌似贤良淑德的揣着黑鱼鱼汤来造访。当然鱼汤都是酒楼叫好的外卖。微谷的病友是个得了先天性肺气肿的小男孩,一直抱着巴斯光年跑来跑去。

冬绵很疑惑为何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如此迷恋巴斯光年。他的母亲流着泪说,巴斯光年是他爸爸的遗物。他的爸爸是军人,地震救灾的时候过劳死了。享年才二十六岁。

冬绵感叹人命脆弱,天灾人祸旦夕之间。微谷却嘲笑她,每分每秒地球上自杀身亡的人类就不计其数。

微谷出院的时候搀着冬绵的手,因为半个多月他一直躺在病床上不敢下床走动,导致小腿肌肉萎缩,现在走几步路就喘得厉害。

出了院后微谷照旧不眠不休无日无夜写程序勾兑项目进程做用户反馈。冬绵经常去照顾他,主要是怕他死在对门不吉利。

直到有一天,微谷咚咚咚的跑到楼上去敲门。怒气冲冲的指责老夫妇,也该管管自家的疯女儿了,整夜不停的撞地板,是要磕死自己吗?

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快有半个月了,微谷住进医院后不久,楼上老夫妻的女儿就把自己吊死在电风扇上。是小女孩发现的。妈妈耷拉着头发垂挂在那里,好恐怖哦。

又不知过了几天,楼上人家好像陷入了诅咒。老太太接外甥女放学的路上被一辆超载运货的卡车撞了,当场碾压在车轮底下,呜呼哀哉。

楼里已经有几户小年轻搬走了。老人们纷纷躲到了自己子女家里。冬绵也跟父母打了无数次电话,老父亲都吓得不敢来家里看望她了。

一天出门遇到微谷家正半开着门,冬绵好奇心驱使探头看了一眼,他正在打包纸板箱。冬绵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也要搬走了?

不料微谷罕见的流露出严肃的神情。如果我搬走了,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什么鬼话,当然不会啦,这里可是我家!冬绵想着这样大声对他说。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让我想一想哦,那么你要搬去哪里呢,住在这里挺方便的呀。

微谷也不是真的要搬走。他还没有找到更有性价比的房子。只不过这一段期间产生了一些生活废物,他需要清理掉。具有留存价值的他会打包后移送到租赁的长期库存仓去。

这是一个生活非常紧凑,并且条理清晰,简直就像模拟机一样存在的男子。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就是新闻追逐的重点。

微谷上了电视新闻,因为他救了一个孩子。楼上老夫妻的外甥女。他出门采购回家的时候突然一抬头见到楼上有 一坨人影飞快的摔落下来。他毫无思索的下意识接住了那坨人影。掉在他手臂里的就是楼上那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

警察很快又来了。最后总结说老头子因为女儿女婿,老太婆先后相继去世,受不了打击精神产生了问题。所以企图把外甥女也扔下楼摔死,估摸最后一步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老爷子最后被送进了疗养院。老爷子的亲戚接管了房子,也接管了外甥女。那一天小女孩被陌生的亲戚接走,离开前她敲开了冬绵家的门。冬绵看着这个孩子心底就有点瘆得慌。

姐姐,姐姐,你还会来接我吗?

冬绵想起那次被微谷忽悠着去接小女孩放学,主要是为了做狗屁调查,有点心虚的微笑着说,以后姐姐不会来接你了,因为你要搬去姑母家里住了,离姐姐有点远。

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上次那个哥哥问我,能不能见到爸爸和妈妈,爸爸是见不到了,因为他从窗口飘走了,但是妈妈一直能见到哦,她一直趴在窗外看着我。就是她把爸爸拖出窗外的。但是,我没有对别人说过哦。

轰的一声。冬绵的脑袋炸裂了。她努力撑住笑容,目光掠过小女孩儿的头顶往后看去,希望看到微谷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然而,并没有。

小旁友,你不要吓唬姐姐哦!她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小女孩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一蹦一跳的下楼了。

等到对门有动静的时候冬绵飞快的开了门。微谷不知刚从哪里回来,风尘仆仆的,听见冬绵房门打开的声音正好回过头来。你干嘛,候着我啊?

跟你说个事!冬绵一字不落把小女孩的话复述给了微谷听。微谷摸了摸下巴。冬绵以为他肯定要嘲笑她了,微谷这次却把它当了真。

我早就觉得他们一家有问题。一开始我以为是那只猫,那只猫被摔死后卯上了老婆婆,顺便报复了摔死它的女婿。可是后来他们女儿死了,我就觉得很奇怪。就算要报复,也轮不上那个疯女人啊。接着老婆婆也意外死了。

今天听你一说,我想明白了。从一开始,我就把注意力的焦点放错了。有问题的,一直就是他们的外甥女!

什么鬼?!

是小女孩扔了那只猫。晚上睡觉的时候又把她父亲骗到了窗边,弄了下去。老夫妻一定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否则不会大半夜的找不到女婿,忽然朝窗外看,又下楼确认死亡后再报了警。当时做笔录的时候我听到警察的解释就觉得有疑惑。

直到小女孩害死了老婆婆,那老爷子才会想一了百了。

冬绵拼命的摇头。不会的!可是那个小女孩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妈妈是疯子啊。疯子这个病是有概率遗传的。可能她们的病不尽遗传了,还能共情。她母亲虽然在病院,但依然与女儿有感情的联系。回来后发现女儿的病情,一时难以面对,于是自杀了。

冬绵觉得微谷在编小说呢,太悬疑了,她不信。可是小女孩对她说的所谓的秘密,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那一晚上微谷留在了冬绵的家里。整夜落地的台灯昏黄的灯光都亮着。冬绵蜷缩在微谷的怀里,他们被所有的门窗紧闭,大门上了四道保险锁。

微谷轻吻冬绵的时候,她昏昏欲睡,可总有一种恐惧把她从混沌中摇醒。

惊醒的冬绵与微谷缠绕在一起。整整一宿他们彼此都不愿放过彼此。

晨曦的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冬绵苏醒过来。她合拢了凌乱的衣服,屈腿跪坐在微谷的身侧。他还在深睡中,呼吸轻缓流长。

微谷拥有一张无欲无求的清澈脸庞,跟他平时为人的尖酸刻薄大相径庭。光看他的脸的话,一定会认为他是个温和宽厚的人。

冬绵仔细分析了一下这个男人。其实以她粗略的性格也分析不到哪里去,大抵直觉他是一个可靠的人,作为雄性,他的职业和人品都算尚可。缺点显而易见,然而在冬绵这里都可以过关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年轻男子作为理所当然的交往对象,甚至是,以婚嫁为最终目的。

由于楼上邻居家发生的不幸意外,冬绵却偶得好处找到了自己的人间伴侣。她的心情颇为复杂。原本在写市场行情分析的时候总有顽固的念头闪现出来,有一天她写不动报告了,是不是应该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或者从高楼上扔下去。

不过现在看来有了微谷一切都会变得有趣生动一些。

两人之间默契的都没有再提起搬出去的话题。冬绵下了班会不自觉的去超市买些零食,然后提到微谷家。微谷总有写不完的代码和分析不完的用户反馈。他是个十分敬岗爱业的架构师。

除了灵异事件以外,微谷似乎就没有什么偏执的爱好了。

有一天夜里冬绵被楼上的异动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睛爬起来,去客厅喝了一杯水。这样的事情以往一直发生,楼上老夫妻的睡眠浅,常常半夜起来走动,或者打扫房间,磕磕绊绊的碰撞声伴随而来。

冬绵喝完水正打算重新睡下,忽然惊醒了。楼上已经没有住户了!

自从老爷子被关进了疗养院,小女孩被亲戚接走,楼上的房子一直没能成功出售或者出租。附近的人包括中介都知道这户人家,根本没人愿意接盘。

清晰的咚咚咚的走动声令冬绵毛骨悚然。她立刻打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微谷。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她走到门口听了听动静,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开门,于是只好继续电话微谷。

喂喂喂——电话那端一直嘟嘟嘟——

冬绵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去敲对面的房门。笃笃笃,没有人开。不会睡的这么死吧?微谷自言自语。忽然楼上的楼道口人影一闪,吓得冬绵几乎尖叫。呀——她的声音被自己压在了嗓子底。

你在干嘛?

你在干嘛!

微谷从楼上走了下来。

你在楼上的房间?

是啊。

你进去了。

对啊。

哪里来的钥匙?

我问中介要的。

你要了想干嘛?

这几天一直隐约听到楼上有声响,就问中介要了去看看。反正这房子短期内是租售不出去了。

冬绵刚吁出一口气忽然又提起心来,你也听到声响了?是什么呢。

不知道,声音有些怪,分辨不出是老房子结构发出的声响还是其他的。应该不会是野猫。我看窗户都关的死死的。

冬绵又有借口在微谷的房子里蜷缩一夜了。

那以后两人经常睡在一屋,有时候是冬绵的屋子,有时候是微的屋子。冬绵有点想说,让微谷把房子退掉吧,反正他可以和她住在一起。但是又怕微谷误会什么,或者大男人心思作祟,悄咪咪又把这个念头扼杀了。

虽然楼上的房间总让冬绵心里很恐慌,但因为身边有了微谷小日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其实也不过是下了班有人被她作,有人陪她看电影,有人陪她吃零食,生理期提前的时候有人冲下楼替她买卫生棉。

冬绵相信了女人就是这么简单容易满足的生物。她开始推掉应酬,推掉饭局,就为了早点回家买了食物窝在房里和微谷一起补连续剧。他会把家设置得充满科技感,门锁都会换成红膜的。

可是有一天冬绵回家的时候看到对门大开着,里面一片明亮,只有几只偌大的纸板箱躺在地上。她走进去逛了一圈,衣柜的门是开着的,空空如也,厨房也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是咖啡机,饮水机,烤箱都不见了。

整间屋子干净得就像不曾有人住过似的。冬绵不敢相信。她拨打微谷电话的当口有个女孩子走上楼来。白色的连衣裙,裸粉的拖鞋,一张清心寡欲的脸。

女孩子径直走进了微谷租住的那户房门,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冬绵一眼。

冬绵一连打了微谷电话整个晚上。回应她的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几天后楼上做了翻新装修。中介带着一对外地来的夫妻来看房。冬绵悄悄问中介,微谷是不是借过楼上那户人家的钥匙。中介皱眉想了一会儿,没有啊,钥匙一直在房东手里,今天有人看房才刚借来的。

装修后,那对外地夫妻就搬进来住了。偶尔在楼道里碰见,冬绵总是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们,微谷说过楼上那户屋子里还残留着不干净的东西,不知道他们受没受影响。但小夫妻似乎挺满意。

临近共假日,楼上的女主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回来了。是他们家的闺女,平时都在老家念书,只有放假的日子才能来与父母团聚。

看着蹦跳着的小女孩儿,似乎与原本楼上老夫妻的外甥女一般的年纪。

冬绵到了这个年龄失恋已经不是什么大事。她从网上订购了成箱的红酒,只喝掉两瓶就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安慰自己不值得为了个人渣糟蹋自己的身体。可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离现实愈加遥远。

对门的那个女孩儿,简直如微谷一般的深居简出,除了她搬进来的时候见过一次,之后冬绵就再也未见到过她。

一个周末,冬绵醒的很早,打扫完房间,她看着角落里积灰的半箱剩下的红酒。于是随手拎起了一瓶走出门外,敲了敲对面房门。

隔了好久对方才开,就在冬绵快要放弃的时候,女孩子露出那张无欲无求的清寡脸庞。无辜的眼眸盯着冬绵。

嗨,我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冬绵侧身指了指自己家的房门。你的邻居。

女孩儿不明就里的点点头,继续盯着她。

我们公司搞活动送了很多红酒,也不知道你喝不喝,想送一瓶给你。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伸出纤细毫无血色的手指接了过去。

对了,你这套房子是什么时候定租的?上一家房客好像搬走并不久。

他还没有搬走,他只是不住了。他说房子空着,可以借给我,我在网上看了照片还不错,就搬进来了。

他还没有搬走。冬绵只听到了这几个字。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净,对门的女孩不解的望着她。冬绵魂不守舍的说自己还有事,逃回了自己的房门背后。关上门后她背靠着门站了很久。微谷没有搬走,他只是不住了,他把房子借给了一个网上不相干的人……他到底在想什么?

冬绵几次鼓起勇气想去问对门的女孩子要微谷的电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楼道里徘徊的时候,遇到楼上的夫妻带着女儿回来,女孩儿笑眯眯的朝她轻声喊了句,阿姨。

冬绵皱起了眉头,以前那个小女孩都是喊她姐姐的。

小女孩的手里抱着一只甜甜起司猫玩偶,她很调皮不停的往外扔。她母亲正在开门,她父亲一把抱起她就有点生气了,别扔了,一会摔楼下去,我们可不会帮你捡。

冬绵忽然多嘴问了一句,你们搬来的时候知道原本这户人家家里的事么?女主人已经开了门反身来接女儿,听了冬绵的话好像不怎么高兴。男主人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把女儿交给太太后,站在楼梯上回答冬绵的话。

知道的啊。本来是对老夫妻嘛,老太太车祸意外去世后,老伯据说精神就不怎么好。可能是痴呆吧,他们的女儿把他送进了疗养院,所以这套房子卖得比较便宜。正好被我们赶上了。

*** *** ***

微谷进门的时候,微白正在喝红酒。微谷皱了皱鼻子,哪里来的酒?

对门那个姐姐送的。微白说得波澜不惊。

微谷的神情微微变得有些复杂,但片刻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他把剩下的整瓶红酒倒进了水池。然后开始机械的复盘。

微白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你不打算留下这副模板吗?

微谷将所有的视频和音频记录一字不落的复刻进记录仪,进行纯数字逻辑模拟,然后删掉了所有交盘的记录和存档,没有只字片语的残存,最后留下的只有模拟以后的数据。

病体的复刻对我们没有用。

父亲说过,我们应该留下各种各样不同的模板,而不是单一的思维逻辑模板。

微谷不屑的冷笑一下。这个模板有抑郁症,对她进行复刻,会杀死我们两个的。

虽然所有的记录删除,但微谷脑海里保留的记忆还在,只有他进行下一组模板复刻的时候才会彻底洗去这一段的记录,除非在复刻的过程中他选择保留,但是他已经下了决定,不会对这一组模板进行任何碎片保留。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企图跳楼自杀。楼下围了无数的观众和消防队员,人们架起了云梯,铺好了气垫床。她摔下来的一瞬间弹飞出去,压死了一只过路的幼猫。救援人员手忙脚乱的将她送往了医院,却没有人注意到那只无辜而悲哀的幼猫。

有一个夜晚她企图在家里吊死自己。微谷听见了异动声,于是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将她解救出来,过量的安眠药和酒精,她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神智。

担架路过身边时,微谷看了一眼这个女子的眼睛,异常的明亮,有一种生命燃尽的迹象。

微白无动于衷地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红酒。你的电话是不是停机了,她似乎一直在寻找你。

我的时间到了。

微白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颇为惋惜的道,其实你可以再陪她一阵的。

微谷却异常坚定的摇了摇头。微白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季星久开始,他们似乎一直在陪伴,进行一种无谓而繁琐的陪伴。陪伴的久了,莫名从数据中提炼出一种萧条的意识,可笑地完全脱离于逻辑。

*** *** ***

冬绵醒来了以后回忆起那个冗长的梦,清晰得无以复加。她又一次试图在家中结束自己枯燥而乏味的生命时,对门不知何时搬来的邻居将她从死亡边缘硬拽回来。在意识消失前她看见了他的脸。干净白皙,有一种脱离尘世无动于衷的宁静。

她仿佛在这片宁静中,找到了自己的宁静。

她在脑海中勾勒出与他相关的画面,一份骨,一份肉,一份血的填入进去,将画面无限的扩张,丰满,细腻,最后自己沉入浸去,编制出一场完美清晰的梦境。

这是她这种病人特有的异能。她是个病人,有随心所欲的权利,有编制自己梦境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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