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符(5) 其实最难就是‘俯仰自得’哟”

2017-12-09  本文已影响0人  清澈的空气

作者:老刀

一个不合时宜者的怀旧呓语

桃符(5) 其实最难就是‘俯仰自得’哟”

第五章

    二年前。“广恒通”钱庄。交结上特大客户,钱庄东家和掌柜却

一点高兴不起来。

不待相问,吴知县直言道出隐情:果然是大不该把库银私下放款相与商号,现在急迫里哪能够收回偌大款项!以前,税赋尾款结算通常都是新年过后,一季末方才向上解款,延宕至端午也是常有。怎的今年国事剧变政权更迭,常例自然不灵了。其实库银私存私贷及虚报“火耗”早是从上到下人尽皆知的秘密。每年冬夏二季,地方官对京里各衙门官员的“冰敬”、“炭敬”虽多寡不等但总额巨大,平日里上司及上司太太、姨太太、外室准太太、老太爷老太太、少爷小姐生日寿辰婚嫁丧娶红白喜事都需支应,即便有意无意地一年两过寿,也得装懵孝敬。坐师宗师问安,上峰巡视过境......四面八方用钱。再说十载寒窗千里做官图谋的什么?肯定总不是继续以前寒门生活。钱从何来?微薄薪俸全贴都远远不够,当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这种“潜规则”的事做得说不得,窗户纸捅破见光,当事人也就精赤条浮出水面亮相。按“大清律”,落下“侵染公帑,图牟私利”这八字批语,不仅头上乌纱摘去,缧绁之灾亦是板上钉钉铁定难脱。而如果新生的民国临时政府意欲来个杀一儆百立威,“斩立决”伺候大有可能!

现在浑身冷汗的是楚一鹤先生了。他直觉老奸巨猾的吴知县二年前就早已未雨绸缪为自身挖好护城壕,而后笑眯眯诱哄别人跳下去,做他以防万一应对突然用的逃生垫背。自己怕是上他套了,今天垫背被派上用场。

桃符(5) 其实最难就是‘俯仰自得’哟”

吴某是三年前到任的。五十不到年龄,其貌不扬,五短身材挺八月孕妇腩肚,面孔团圆如四喜丸子一般。据传很有背景,跟省里籓台渊源深厚。不过为人倒是随和,没有一般官僚惯有的架势,不让人讨厌。喜欢结交地方绅董。喜欢附庸风雅。喜欢喝酒。喜欢女人。楚一鹤自然是他极愿意亲近的对象。几番诗会雅聚,花酒唱酬,两下交往渐稠。

前年秋冬之交,吴知县给楚家“广恒通”钱庄介绍了一个王姓大客户:京里户部尚书的内侄,也是扬州知府的女婿,持兵部票引来如南、海平、溪西地区收购军粮,漕运天津小站,船到银讫。谁都知道承办军需是包赚不陪好买卖,杭州胡家便是因此发达的,自然远非常人所能企求。不过这八十万石军粮的巨大垫资却也更非常人所能办到。大客户开口三县各借银二十万两,三月期归还,息口可以高出常例二成。只是这么大款项却没有铺保,各县知县均承诺县衙担保。“广恒通”汪掌柜自然知道这宗生意定准大利可图,但见数额太大不敢贸然做主,便与东家商量:二十万现银,柜上收罗收罗不成问题,问题在于现金全部借出是行业大忌,不仅日常周转会有波折,还存在储户提前取兑的风险。此外,钱庄喜欢中、大客户但忌惮特大客户,原因是鸡蛋不放一个篮子里,可避免篮子摔了鸡蛋全碎的悲催后果。

楚一鹤同样颇为踌躇,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身材矮小微胖,头发花白的汪掌柜用留有长指甲的小指搔着头皮,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要不,咱找个拉帮套的合作,联手放款?不就是少赚一点嘛。咱风险压力也能小点。”

楚一鹤不看他也不搭话,眼皮耷拉着,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将水

烟一袋一袋噗噗地抽,似乎想能一口抽出个上上签。烟雾里汪掌柜抽搐下鼻子,继续察言观色试探:

“其实不做也没关系,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官宦子弟空手套白狼,咱不趟这浑水,让他们另找别家就是。一家做不动,他们可以几家联手嘛。咱多谢吴大人......”

楚大先生终于放下了水烟袋,摘下头上篮缎瓜皮帽拍掸几下,往缀玉片长长哈口气,掏怀里汗巾一边擦拭一边思衬着摇头。道:

“这恐怕已经由不得我们了,不是多赚少赚不赚的事。汪掌柜你想啊,套这么大一只白狼,八十万石军粮哪,收购,仓储,漕运,费用近百万两罢,三个月。到了地头,至少白赚个这么多!这不是白狼,是白熊白老虎。多大的能耐!凭的什么,不就是他当大官的姑父嘛。可这位姑父大人是我们盐务道顶头上司的上司啊。这岂是能得罪的?”看着汪掌柜惊愕神情,楚一鹤淡笑几声,“呵呵,悔不夫婿觅封侯啊。再说其次。愈是大的事,动静愈要小,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你老经的事多,是这个理儿不?我听吴知县说,几个县垫资都是知县带着找的当地最大钱庄,独家放账。都感到吃力,为甚不联手借贷?知情人不要太多嗷!”帽子戴好,端茶杯喝大口茶水,仰头咕噜咕噜漱口,吐入几桌前痰盂。手里汗巾擦抹下嘴唇,掌心里扳着指头,继续说道,“这第三,你刚才说什么,不做了、谢谢,你呀!吴知县事情没办成反惹一身腥,京城官少前丢失了颜面,还让咱们知晓他们不宜公开的事情。以后就倩等挨挤兑罢。吴大人,他是太想把这件事办成了,办光鲜。能跟京里尚书大人因缘附会,攀缘而上,多少人做梦都想哦。”

桃符(5) 其实最难就是‘俯仰自得’哟”

“那您的意思是做?您就说怎么办吧,我听着。”汪掌柜目不转睛盯住东家,脸上漏出几分渴盼。他其实内心深处是很想接下这单大生意的。

“唔唔......祸兮福兮,也只能如此了。这样啊,这几个月钱庄柜台生意就按你说的办,只存只付不借贷。方才查过三月内存款到期的大储户,总额约摸四万多两银子吧,等会你把储户再过一遍,时间段嘛,宽到四月内,这样万一有个还款日期宕后什么的,缺口多大咱心中有个数。千两以上储户,到期前一月都备礼登门拜访,一来致谢对‘广恒通’的信任和支持,二是争取延续存期,老客户了嘛,利息上浮一成。哦,那几户款子最大的你亲自去。我嘛,楚家溪西几爿字号摸一下,压缩库存进货,账面现金冻结。再回丰安盘盘现金情况。这样算来,可以有六、七万两银子作周转备兑。估计能够应付了。”

楚一鹤背手慢慢踱步至天井院内,石阶下数十盆秋菊花期正盛。他近身蹲下修理根部敗叶,目光渐生迷离:

“欧阳公诗‘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他是咏牡丹的。我有‘十丈珠帘卷帅旗,瘦骨嶙峋西风里’,画菊花的。都不及李易安‘人比黄花’伤情。”立起身双掌拍土:“这做成偌大生意,我咋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老了。”摇摇头仰起望天,但见落日飞红,薄云金边,人字雁阵高空鸣镝。不觉就有点痴了。自言自语念叨:“‘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人生其实最难就是‘俯仰自得’哟”。半晌,幽幽又叹一句:

“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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