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木崖,何以南方
有人说,离开的人会变成鱼。时过境迁,总有一天这条小鱼会慢慢长大,变成鲲,从遥远的海上游回来。
说这句话的人,叫木崖。
那日黄昏,细雨蒙蒙,宽阔的江面上,有一艘孤独的木船,船上渔夫在撒网。
离开的人会变成鱼,可是如果它被网住了怎么办?南方问。
木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笑着。
江心形成了一洲,有水鸟停在洲上。远山连绵,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南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梦,梦见自己乘一叶小舟,仗剑天涯。此情此景,就像行走天涯的两人聚到了一起,约定将来一刀一剑一起走。
南方总是会冒出许多不着边际的梦想,遇见木崖之后,她的梦想里总会有木崖的影子,因为木崖与她是如此契合的一对友人。
想起初次见到木崖,是在风雨琳琅的黄昏。那天是最后一天报到,南方办好了入校手续,一个人撑着伞在操场上走着,木崖拿着收费单子,奔跑在雨里。与南方擦肩而过的瞬间,溅起的污水打湿了南方的鞋子。
南方不语,转身看着他消失的背影。
第二次见木崖,依然是雨天。南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短暂的自我介绍之后,回到了座位上。木崖上台,名字写在她旁边,他的右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了。
南方喜欢说话,木崖就不停地说话。南方只点点头或者摇摇头,木崖说到好笑的地方,她便低下头咯咯地笑一阵。
时间久了,南方竟然忘了最初与木崖是怎样熟悉起来的。那些细枝末节般的小事在记忆的枝干上被雨淋过,被风吹过,已经成了记忆树的一部分。
木崖见过她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美的样子,丑的样子......
她也见过木崖搞怪扮丑的样子,意气风发的样子,胖的样子,瘦的样子......
以友之名相互陪伴了很久很久。
大学后,在不同的城市。
木崖拿着精装版的《诗经》来找南方,南方送给他原创手工设计者制作的一枚精美书签。两人喜爱之物近乎一样,喜好也有诸多相似。
理所应当地在一起了。
最初在南方的梦想里,木崖不必金戈铁马,只需要陪她天涯看花就够了。比如找一份清闲的工作,一边有一点收入,一边打造俩人热爱的精神家园。
木崖起初是答应她的。在小镇里当一个教书匠,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可是在他毕业前夕,他还是犹豫了。
南方知道,木崖的心不在这简单的一屋三餐里。什么也没说,让他自己选择。木崖去了北方的城市,南方在秦岭以南的一座小城里,做了教书匠。
一屋,一人。
为了谋更好的发展,她离开了小村庄,去了县城。县城工作后,又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去市里。当她再回想起和木崖在一起的那些梦想的时候,心情就变得无比低落。
大概我们最后都会忘记初衷吧,从前以为两个人可以创造的不平凡,离了那个人之后,就变成了幻影。
那遥远海面上的那只鲲,很多年后依然没有回来,也许是落入了哪个渔夫布下的网里,也许那条小鱼,如今变成了巨鲸,在某处指点江山,过得光鲜,而忘了归程。
木崖再次出现,是在某个下着细雨的清晨。信笺上说,等他归来。
此刻的木崖,一改从前爱穿棉麻质地衣服的性情,也不似从前那样爱做梦。木崖曾说,斯人若彩虹,遇上方自知。他把她喻作彩虹,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当她从一颗珍贵的珠子变成了一粒沙子,他是否会嘲笑她?
没有什么比现实更残酷,她不知道怎么回这封信,于是选择了不回复。
记忆里的人是不能见的,于她而言是这样,于木崖来说,也是如此。她不敢再看如今的木崖,害怕他变得自己认不出来,也不希望木崖看到她如今的模样。
这个世界上,总有另外一个自己,他见过你青春无敌的时刻,见过你笃信未来,狂热追梦的时刻,可是当有一天,你再不能坚持下去了,彼此之间也再无相见的理由。
你只需知道,我在追求自我的这条路上,遇到过很多挫折,还好,有年少的你我,唤醒了沉睡在心里的那只追梦蝶。轻舞一曲,找回了当初。
如今的她,有了自己的原创手工坊,有自己家的庭院,写自己的文章。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她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先生也是个教书匠,上班的地方离家有点远,但是不管多远,他一定会按时到家,吃南方准备的饭菜。枕着南方手绣的枕套入眠,空气里弥漫的是茉莉的清香。
至于木崖,已经成为了和先生谈话时的一桩往事。
听说木崖,也有了自己的美学馆。他说,要感谢的是南方给他寄的那一支蝴蝶兰。让他懂得,人生桎梏,只能自己去解。心安处,便是天涯。
鲲没有回来。这段浅喜往事,也被风尘掩埋。只在这一杯花茶里,窥见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图片来自芃木·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