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鹰狮之死（短篇小说）
By——楚飞Chufei
注：本文所用的“鹰狮”（非洲近翼鸟）为虚构。本故事纯属虚构。
1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伦敦的希思罗机场时，关征天简单地收拾了行李，然后从机场再到航站楼。作为一名生物学家和学者，此行主要任务就是先和同为科学家的朋友阿尔杰·洛森分享资料后再转达非洲乞力马扎罗山。他们的研究目标只有一种稀有的哺乳动物——鹰狮。
此“鹰狮”非彼“鹰狮”，生物学领域和战斗机总归不是一类的。虽然称作“鹰狮”，实际上这种生物却更类似大型鸟。新闻曾发表二人对于鹰狮基因的整体研究，发现这种生物早在侏罗纪就已存在，甚至还存有和风神翼龙化石近乎一样的骨骼框架（在进化中缩小了不少）。除此之外，它们的行为也十分有趣，大部分鹰狮都是暗黑色，但队伍中一旦有红色鹰狮，它们内部就会“加害”这个特殊颜色的同类——或者把它推下山顶，或者用含有特殊物质的唾液黏在红色皮毛上，通过空气来让它发生反应从而变黑。经过十几位、来自八个国家的科学家研究后，赞叹为：“世界上最聪明的哺乳动物”，并发表关于这种生物的“集体意识”的论文。
阿尔杰却说：“这生物是聪明，聪明的和人一样，你看他们像不像你们中国的学生？”
关征天哑然：“是挺像的，上学时不随着主流，无论是对是错，都必然会被一杆子打死。说起来，‘鹰狮’的命名也是个意外。”
提到鹰狮的命名，阿尔杰就是忍不住地笑，他的哥哥是英国著名的记者，在发布时，原本中国科考队的队长说的是“非洲近翼鸟”，可偏偏因为信号中断，几秒后只切到了一个声音：“yingshi。”
那可是全球直播，他意识到那是中文，看了看坐在下面的中国妻子向他摆口型，于是便说：“这是‘鹰狮’。”
直到后来科考队队长把当时的全对话录下来，并且说没有完全关闭，他们这才听到全文：
「这就是非洲近翼鸟。」
「队长，我感觉今年中高考又多了一个考点。」
「那怎么办！应试（yingshi）呗！」
本来语句应该切到“非洲近翼鸟”，却因为信号中断偏偏切到了“应试”，于是这种生物就被公开承认叫做“鹰狮”。
“这和当年马门溪龙的发现差不多，本来是‘马鸣溪龙’，却因为口音问题变成了‘马门溪龙’。”阿尔杰说，“现在‘鹰狮教育’的金字招牌已经遍地都是了。”
关征天无奈地说：“是啊，光是上海就得有将近十多所分校……”
2
非洲 乞力马扎罗山
呼啸的寒风吹过，阿尔杰和关征天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正准备和联合科考队汇合。即使在栖息地乞力马扎罗山，鹰狮的行踪也是飘忽不定。突然，阿尔杰停了下来，把脚下踩着的、深藏在雪里的黑色“石头”拿了出来，放在眼前看了看。
“鹰狮粪便。估计这附近就有几只。”关征天面无表情的地说，从上大学到工作，一直和阿尔杰研究生物，屎尿屁的问题早就置之度外。
“还是新鲜的。”阿尔杰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从背包里把摄像机拿出来挂在脖子上，慢慢向前走。到了靠近岩石的地方，把摄像机架起来：“估计很快就会有了。”
此时关征天一直紧紧盯着摄像机里的画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他轻轻碰了碰阿尔杰的袖子。阿尔杰也看到了，全身像石头一样不动。
那个红色的身影好像没发现摄像头，蹦蹦跳跳地在山地里行走，步伐有些像鸭子。随后，一只比它大上几倍的黑色鹰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不客气地用长而尖的嘴叼住它，把它往洞里拖。
画面自此结束。
阿尔杰和关征天对了个眼神，多年的共事和死党关系让他们早就养成了足够的默契。关征天二话不说就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零部件，阿尔杰开始在鹰狮的栖息地安装旋转摄像头，两人的组装配合天衣无缝，不到五分钟，摄像头就被他们藏在岩石缝里的雪里，鹰狮的生活一览无余。
两人后退几米，才敢低声说话。
阿尔杰说：“那只红色的鹰狮肯定会在这个集体中被孤立或者是改变。你也知道，鹰狮的社会行为就是不允许独特性出现。”
关征天点点头：“看那只不客气的黑色鹰狮就知道了。今天工作告一段落，我们得赶紧去找联合科考队，要不然就得睡在外面了。”
好在走了不太远，一个穿着联合科考队御寒服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关征天看了看他身上的国旗，喊了一句：“上野！”
上野新点点头，他现在的全副武装不太适合说话，就把两人一路带到科考队基地。
进入基地，关征天才感觉热流涌了上来，再一看里面的人，差点就像上去给个大拥抱了——以前都是在亚马逊雨林里调查过同一种动物的好朋友们。
罗萨琳德先开口了：“洛森，关，你们还在研究？你们不是才发表论文吗？”
“我忘了你从纽约才来，”阿尔杰转而切换了英语，“事实上，我们还想更深入地研究。”
关征天补上一句：“我们都把摄像头安装好了，就等着验收结果，尤其是红色鹰狮。”
上野新倒了一杯酒，特地放在关征天面前，配以一个坏笑：“来喝酒吧！什么时候你再去东京，我们就在那家居屋里继续吃。”
关征天没好气地推开他：“上次又喝酒、我被你逼着吃了好几盘寿司，还吃河豚，你的酒我可不敢再喝。有本事你来中国，兄弟我先给你灌一瓶二锅头。”
上野新哈哈大笑，坐在他旁边，揽住他的肩膀：“洛森，我好后悔啊，上次没把照片拍下来，这样也好算个筹码……”关征天上去怼了一下他的腰：“好你个上野新，我就应该把你用武士刀和我战败的照片发到网上，保证你比当红明星还火！”说着说着，关征天觉得不对劲，冷不丁说出自己一直忽视的东西：
“不对啊，上野。你不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吗……”
上野新把电脑拿过来：“你才发现啊？鹰狮原本是海洋生物，后来经过海陆变迁从大西洋一直迁徙到乞力马扎罗山。难怪这种生物会有如此复杂的社会行为，这与它们早年间的逃亡生涯是分不开的。”
这时，来自俄罗斯的科学家用带着些口音的英语补上一句：“自从上野在世界被认可后，一些有关海洋生物和进化的研究也请过他。跟你和洛森这种纯陆地生物学家不一样。”
从大西洋跋山涉水来到乞力马扎罗山？关征天想着。
3
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照在雪上，阿尔杰和关征天早早就出去验收成果。他们没看到鹰狮出没，倒是在雪堆里发现了摄像头。阿尔杰小心翼翼地将它拆下，抱在怀里，立刻又回了基地。
都在睡。
关征天实在想报仇，拿了一个砸向上野新。
上野新半梦半醒中用日语嘟囔着：“啊实在不想……离开被窝君温暖的怀抱啊……”
关征天继续砸，同时用熟练的日语说道：“海洋专家，你再不起来樱花都要谢了！”这下上野新可醒了，第一眼就看到阿尔杰怀里抱着的摄像头。
同时罗萨琳德也调试好了播放器，瞬间一群人从床上爬起来，都凑到了播放器前。
阿尔杰调好了速度，画面上是一群黑色的鹰狮，唯一显得突兀的就是那只小小的红鹰狮。
红鹰狮刚走进那个洞口，就被一群黑鹰狮层层包围，它们踢着红鹰狮，那只红鹰狮最后勉强爬起来，跟着它们屁股后面。
“你看到它们的脚蹼了吗？和水生哺乳动物几乎一样！以前非洲大陆和南美洲大陆连在一起，鹰狮就生活在陆地。后来大陆分裂开来，它们就到了非洲。在东非大裂谷里都曾有它们的遗迹！再后来气候变暖，也就栖息在了乞力马扎罗山。”上野新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恨不得把自己的报告都读一遍。
“也就是说，鹰狮进行了多次自然选择。”罗萨琳德补充道，“按照我们遗传学角度来说，最开始的鹰狮是一半黑和一半红的，体态上没有任何差异。结果你们也看到了，连它们之间都互相排斥同类。”
关征天若有所思地说：“这也不难理解那些新闻记者把它成为‘人工性自然选择’，其实自始至终它们作为一种古老的哺乳动物，人类都未曾参与其中，可它们却做着复杂性相当于人类的社会行为。”
阿尔杰点着播放器，示意他们继续回来看。
鹰狮们开始进食了，红鹰狮却被黑鹰狮又长又细的喙顶到一旁，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它们进食。阿尔杰说：“我一直以为只有人类才会有对不合群、奇怪的人做出排斥和歧视的反应，没想到它们也会这样啊……”
画面被阿尔杰加快，他跳过了没有出没的一部分。紧接着，他们就看到画面里有一只黑色的鹰狮身边围着几只小小的鹰狮，看起来全身湿漉漉的，大概是刚出生。黑鹰狮满意地用喙逗弄着自己的孩子，突然，它看到一只暗红色的鹰狮正伏在自己的身下。黑鹰狮立刻叼住了它，步履蹒跚地走向悬崖，把它丢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看来它们的偏见比人还严重。”关征天叹了口气，“它们真的很像人，就像社会里的人一样。”
“阶级固化，歧视和偏见，对于不合群的人的排斥……”阿尔杰继续播放着，“那只幸存的红鹰狮的下场不会太好的。”
果不其然，红鹰狮再次出现时，半个身体已经变黑，其余的黑鹰狮用唾液舔满它所有的羽毛，很快就变成了黑棕色。那种唾液里储存着能和空气发生反应的物质，有点类似永不掉色的染剂。这一次，原先的黑鹰狮没有再用喙叼着它。
4
几天后的早晨，阿尔杰和关征天早早地去那个洞口，发现“红鹰狮”此时已经全身变黑，唯一能令他们认出它来的就是下颚一片很小的红色羽毛。在后续的录像带里，这只“红鹰狮”不再被排斥，而且还和黑鹰狮们分享食物。它甚至会把黑鹰狮里生下的红鹰狮叼着，扔出洞口，扔进悬崖，或者给大一些的红鹰狮的身上沾满唾液，让它们快速变黑。
关征天觉得这一幕无比眼熟。
鹰狮仿佛是人类的缩影。
年少时曾因为不合群，不随着主流，才华横溢的家伙们想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结果都被一杆子打死。才华也被生活和舆论中磨灭，转而做麻木的普通人反而得到大众的接受与理解，人类活得又何尝不像鹰狮那样？这一次变普通，也就把自己的孩子也这样教育着，像曾经的红鹰狮改变后对待小红鹰狮那样。
等到科考队回到总部，立刻就有了新闻发布会。而且阿尔杰带回的录像带将会作为非常重要的资源永远留在总部。一篇关于研究鹰狮进行自然选择和水陆生活的文章被发表，作者是来自日本的海洋专家上野新；关于鹰狮基因的文章同时发表，是美国的基因学者罗萨琳德·侯森；而中国科学院院士关征天和英国生物学家阿尔杰作为第一考察者被采访，瞬间，“鹰狮热”在全球火爆起来。
记者问道：“我们之前就听说关博士和洛森博士大学时就一直合作项目，至今最令你们振奋的发现是什么？”
阿尔杰回答道：“其实就是对鹰狮社会行为的研究，还有，我和老关即是合作伙伴，我们也是好兄弟。”
记者转向关征天：“那么关博士能向我们说说最后对那只变黑的红鹰狮的社会行为转变的看法吗？”
关征天像是十分释然似的：“那只红鹰狮早在它不合群的时候就死了，发生社会行为的是黑鹰狮。”
说到这里，关征天想到了最后的那幅画面，其实红鹰狮死了，死在自己的不合群，死在同类的歧视与偏见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