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惊悚小说《浴缸》
1
走进了房间门,我把鞋子踢到一边,穿了一天的衬衫被我扔到了沙发上。摸黑跨过地上的空酒瓶和大滩的液体,我忽然闻到了一股怪味。
不确定是房间里的臭味还是我身上的酸臭,又或者二者皆有。但身上还有湿黏黏的汗,我应该去冲个凉水澡。
我打开浴室的淋浴喷头,它咕叽了一声,再没有任何反应。我呆呆地站了一会,意识到我已经两个月没有交水电费了。
“那个,您好,我家的水管坏了,我想装点水擦下身子。”还没敲几下,邻居家的门就打开了,一个和蔼的老人打量着我,随即露出了令人宽慰的笑容。
“是你啊,进来吧。”他后退一步,迎我进门。我一边道谢一边跟着他往屋内走。房间大小是我们这栋旧楼统一的样式,屋里的装潢略显古板,电视,木桌,两个单人式的沙发,地板刚刚才拖过。
“我认得你,你上次来敲门,借了一把螺丝刀”
“是吗,我没什么印象了。”我笑笑
他虽然年过半百,依然十分精神“我可不会忘记,那种螺丝刀确实少见,要不是我借你,还不知道买不买得到”他说着,手上还在比划形状。
我没有接话。
似乎是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他的表情抽动了一下,本拍向我肩膀的手也再没落下来,他把手收回,转而打开洗手间的门,我抬头时他又恢复了那张笑脸。
“这就是浴室了,年轻人,我想你该好好洗个澡”我沉默地点头,走进洗手间,关上门。
洗手间应该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处所了,人们在这里隐藏肮脏,释放肮脏,洗涤肮脏,从污浊中探求洁净。老人料想十分爱干净,墙面雪白的陶瓷泛着光。浴室的连接处用一张帘子拦住。
我拉开帘子,那里是一个浴缸。
也许是第一次用浴缸的缘故,我花费的时间很长,从洗手间出来,老人正躺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惨白又变幻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听见开门声,没有责备我多花时间:“那个浴缸是我用退伍的补助金买的,我的腿估计不同意我站着淋浴了,而它很方便,不是吗?”
“嗯,很方便”
老人咯咯地笑了起来,从沙发边拿起一瓶红酒,轻轻摇晃“有没有兴趣陪我这个老头子聊一会?喝点这个鬼东西,然后做个好梦!”
我报以笑容,走了过去,在另一个沙发坐下。老人把红酒放到桌上,示意我帮忙拿一下起塞器。
“说实话,我更习惯用小刀撬开”我从桌面上拿起一把多功能的军刀。
“确实,我也从来不用起塞器,这种发明又造作又让人讨厌”他大笑起来,看起来很认同我的观点
我熟练地打开小刀,很快红酒就流了出来。
老人不太健谈,但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2
我是第一个到活动室的,推开窗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望向另一栋楼,孩子们大概还在睡梦中,天色才刚刚显出蓝白。
这是一座孤儿院,说是公立,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政府来管理或资助,只是偶尔会有几个连官名都不清楚的人来视察几下,留几张合影。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休闲服的中年女性,手上拿着一包不厚的文件。
“院长好”我抬手打招呼。
“嗯”她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昨天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一般情况下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她停顿了会,向我递出那份文件。“你还要填一下这个。”
我接过,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单据,对照着内容开始填写。她在一旁看着我,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等我完成,她把文件收回包里,露出了笑容。
“本来我还想,你每天都来我们这里做义工,经济条件会不会不太好,但既然你还有补助金,那该是我多虑了。”她看着单据,忽的低下头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呼出了一口气。
“办完手续,我带你去见孩子吧。”
我牵着那个小男孩的手,走出孤儿院,回到旧楼。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偶尔抬头看我一眼,那表情带有疑惑,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期待。在按电梯时,他盯着闪烁的按键,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手摸索着电路板,上面有几颗他从未见过的六边形的螺钉。
我温柔的把他拉开,走进电梯。“我们家在顶层。”我按下楼层键,愈加握紧他的手。电梯安稳地停下,我领着他走向走廊末尾。
推开门,里面是一片沉重的黑暗,我和他停在门前,发霉的酸臭和刺鼻的酒味从里面飘散出来,男孩表情拧结在一起,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把手里的文件袋随手往黑暗里扔去,听着它落在地上的闷声。
我牵着男孩,往隔壁走去。推开门,老人还坐在沙发上,他看到我不请自来,脸上并无惊讶,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我蹲下来跟男孩对视:“儿子,我已经放好温水了,你去浴室泡个澡吧”他愣了一下,点点头跑向洗手间。
我走向沙发,老人正在微笑。
浴室里传来拉开帘子的声音和男孩的尖叫。
“你知道吗,那男孩挺像我以前的孩子,都是一样活泼,对什么都好奇。我孩子那时总是缠着我,就跟我亲,让我陪他玩,我让他找他妈妈,他就摇头,一个劲地对着我笑。”
“后来他妈妈又怀孕了,还问我要不要生下来。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小孩子,就跟她说,我想再要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儿,给儿子一个妹妹。”
“可再后来,我妻子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却丝毫不见开心,反而变得阴沉,喜怒不定。我觉得疑惑,觉得郁闷,有一天偷看了她的手机,看见了她和别人的消息,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孩子,都根本不是我的。”
“我这人没骨气没本事,只是个小职员,连房子都是单位分配的。我没生她的气,反而是她和我吵了一架,我甚至都说不出脏话。后来她把离婚的纸摔在我脸上,把行李收走,要带着孩子搬出这里。”
“我跟着他们到走廊,看着孩子嚎啕大哭,看着电梯门关上,我只是看着,看着电路板短路,电梯报障,屏幕黑掉,刮擦声,厢房的震响,喧嚷的人群,尖叫声,变形的电梯门,残缺的……”
“我想再抱一下他们,所以我带了一点回来。”
我的眼睛闪着亮光。
“我也只能带一点,不然不算完全属于我。”
老人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坐在沙发上,带着微笑。洗手间传来嘀嗒嘀嗒的水声。
3
“你今天又来了啊”正在和一群小孩玩闹的院长抬起头,友善地看着我。“我觉得你还是多陪一下你孩子吧,他现在正在过渡期,很容易出现抗拒倾向,毕竟你收养了他……”
“可我也要多陪一下我的女儿。”我打断她的话
“女儿?你孩子是个男孩啊?”
我点点头,把门关上。
院长看着关上的门,在空气中嗅了嗅,迟疑了一下,厌恶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亲爱的,我们把孩子生下来吧。”
“她应该是个女孩,长得随你,会比咱儿子细致,文静,温柔。”
“宝贝?你想要个妹妹吗?”
“等她出生,我就去借点钱,从这里搬出去,搬到市中心,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快了,妹妹要出生了。”
我躬身靠近浴缸,亲吻他们的脸颊。起身,走出浴室,晨曦的第一抹光照在沙发上,老人还没有睡醒。
“我的小天使,你真可爱,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我抚摸着面前女婴的脸“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她在我怀中,睡得很安稳。我触及她的脸的时候,她小小的手掌就放在我的手背。护理室没有别人,我把她轻松地抱起,拿起装婴儿玩具的袋子。
我提着袋子,走出孤儿院。经过门卫亭的时候,保安看着我,鼻尖翕动,皱起了眉头。
我蹲在浴缸边,看着我的妻子正陪着孩子们,有几块是属于她的,有几块是属于我的,我也分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此刻很幸福。
“亲爱的,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她简直可爱极了。宝贝儿子,看,这是你妹妹,打个招呼,以后你们就是好兄妹了。”
“这才是我的小孩,只属于我的小孩”
我的笑容有点僵硬,“来,我们一家人来一个拥抱吧,我爱你们。”
最后一个字落下,我张开双臂,迈步走进浴缸,水溢了出来,滴到瓷砖上,沿着砖缝往外流。老人仍坐在窗边,无言地感受凝固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