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鬼

柱子活了小半辈儿，上心的事情并不多。

早年有个神叨叨的仙姑，村里人都喜欢到她家去占上一卦，说的东西都特准。柱子就喜欢这些东西，总是跟着大人们往仙姑家跑，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可是好景不长，那天柱子傻呵呵的跑去坟地转悠，回来的时候发现仙姑就不见了，留下一张字条，认字的村里大伯给读了，大致意思就是柱子这孩子惹上不得了的祸，会把自己害死，所以她先逃活命去了。

当年这事儿惹了不小的风波，村里人都说柱子惹上什么老妖怪，会把整个村都害了。村长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个野和尚，说只要在柱子的胳膊上刺个黑色的星星就能当煞气，俺们不懂那是什么道道儿，只盼着别把鬼招来，咋都行。

事情过了十几年，柱子都已经是个二十五六的小伙儿，长得精神，就是性子倔，偏是他认定的东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整日里不是帮着锄地浇水，就是拖着种好的菜去集市上卖；农闲的时候，到城里打工挣几个，日子说不上富裕，倒也和各家差不了多少。

俺说过，能让柱子上心的事儿不多，偏是“神狐鬼怪”啥的，他最喜欢。许是小时候被仙姑“点化”，脑袋通灵气儿，和俺们不同，像块柳木疙瘩。他平日里喜欢笑，总是大大咧咧的，一副毫无烦恼的模样。一旦谁家说到了“狐仙”，“坟头野鬼”，他可就不行了，两眼瞪得发直，耳朵竖起来听，就好像个驴驹儿；听到了精彩地方，他呲起牙，跟着又是哀叹，又是评论，接着哈哈大笑。

那天，他上村头公路的集市上卖山药蛋，碰上个喜欢讲闲话的菜贩子，他和柱子很对路，什么妖呀鬼呀的，就喜欢这些话题。柱子一见他，就和许久未见的二大爷回来了似的，高兴地上蹿下跳。菜贩子胡子刮得干净，留个小平头儿，夹克上面裹着泥土，手上也脏的没处放。两人拍拍手，就在石头上做着，几个好打听的也蹲在附近，听他白话。

“跟你们说，这事儿可是千真万确。北面儿那座黑山你们都知道，也上过吧？这段时间老是有雨，山上来了个怪物，就喜欢湿气重的地方，它藏在深山老林，一遇上人就从嘴里喷毒烟，一旦中了那毒，第二天就得死！可吓人嘞！”他说罢，拿出一盒烟来，四处散烟，柱子手上夹着烟卷，听他说话连点烟的时间都没有。

柱子这人，打小就喜欢听别人说个鬼故事，越是离奇，他就越是喜欢。他平常跟人嘻哈打闹，一旦听人说这些，就乖得跟个石狮子似的，拉都拉不回去。不止如此，听完之后，他就觉得肯定有，就想去找找。小时候跑去坟地，就是因为听仙姑说过个吓人的故事，才跑去的。

小时候有人说在黑山上有大头鬼出没，这傻小子二话不说就背上行囊，只身钻到了山里，愣是整整四天没回家。整个村子都急坏了，大家上山去找人，又是火把又是鸡血，老道和尚一同上阵，最后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下找到了他。他满脸黢黑，全是渍泥。大人们拉起他的胳膊要带他走，他又哭又喊：“就等一天，再有一天我肯定能见着！”

“见你个大头鬼咧！跟我回家！”

“俺就是来见大头鬼的么！”柱子满脸笃定。

俺是不知道这个柱子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偏认定大头鬼就在山里，但是也不像城里面回来的大人们那样认为肯定没有。想一想，俺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收，终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说你家点儿闲话儿，道我家点儿烦愁，谁也知道没有啥大事出来。你说要是没有些鬼呀神的，多没趣儿——俺记得邻村有个好娃娃把这叫什么“烂漫”，还是“浪漫”。俺是搞不懂，但是这理儿没错，人就是得有点儿想象，要不然这生活岂不和死水一样。

柱子大抵也是这想法，只不过程度上更加激进。他不仅笃定这怪物肯定在黑山上，而且能看到他左手小指头在抖，这家伙一兴奋就这表现，看来这回也得上山去找“大头鬼”了。

“啥个老妖怪，这都哪年月了，还说这牛鬼蛇神的。”一起听着故事的菜贩吃了口烟，边吐着雾气边说。

柱子可不干了，他噌的站起来，大吼道：“就是有么！要是没有女娲娘娘给的那口仙气儿，你小子现在连屁都不知道在哪儿拐弯呢！”

这一呛火可是闹坏了，柱子死活不让步，就好像他家供的菩萨让人给泼上泥水了，举起拳头就是打，要不是众人把他们拉开，真是要出人命了。

俺了解柱子，他铁定会去山上找那怪物，而且还要拍个照片啥的拿回来不可。

说起来已经过了几个月，没人见过柱子。他爸上山去找过，什么妖魔鬼怪的也没找到。再过了几个月，仙姑回来了。她满脸渍泥，衣服被扯破了，半个脸都是淤青。她说在山上见到个怪物，她知道那是个啥，那叫刀劳鬼，是广西山里的怪物，一旦被毒雾喷到，第二天必死无疑，如果尸体不处理，就肯定得变成第二个刀劳鬼。

俺问仙姑：“那什么鬼长个啥样子？”

“快别提了，那样子吓死人！不过有点儿奇怪，就是那怪物胳膊上有个黑色的星星，俺倒是没听说过刀劳鬼胳膊上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