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的笑

雨，下着，；风，呼啸着。本来人口就不多的乌城，此时更是清冷。尤乐眯着眼睛迎着风，帅气的发型早就搅成了一团。按往常，尤乐肯定钻进咖啡店的卫生间整理发型，但现在，他只是沉默着，疾步向前。

烟油超市。尤乐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蓝白相间的牌子，打了个哈欠。从昨天到现在，从飞机到高铁到大巴到拖拉机，尤乐终于站在了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超市门口。尤乐想冲进去，可是身体却直直得停滞在那里。他掏出烟，吐了一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烟气，直勾勾盯着超市。这家超市是她经营了吗？

妈，妈……尤乐的记忆开始倒退，退回到那个痛苦的开始。妈！8岁的尤乐一边喊着，一边追着越来越远的黑色奥迪。那个夏天，尤乐妈抛下了一家子，跟人跑了。全城的人都在骂，替尤乐爸抱不平。尤乐爸是典型的老实人，经营着一家小超市，买东西的人总顺手拿个啥小东西，尤乐爸也不生气，久而久之，小店亏本经营。尤乐妈总怪爸爸，家里除了摔东西就是冷战。小尤乐很乖巧，每次爸妈吵架，烧饭洗衣服都是尤乐干。在小孩子的眼里，只要乖乖的，就能永远得到爸爸妈妈。然而，妈妈还是抛下了他。那之后，尤乐爸就开始颓废，超市也关了，成天抱着酒瓶子抽烟。一天放学回家，尤乐看到了爸爸留下的纸条，我跟着二叔去外地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消息。

尤乐掏出第三根烟，靠着电线杆子坐下，仰起头，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只鸟。他下意识得往左边看，空空的街道。我在想什么呢，尤乐苦笑。

家里就剩尤乐一个人，街坊邻居总是不断送来吃的穿的，大家都心疼这个孩子。但尤乐从来不收，宁可去垃圾桶捡吃的。时间长了，也没人搭理这个怪僻的倔孩子。那天，尤乐和往常一样，像幽灵般寻觅食物，走过爸爸的超市，门是开的。尤乐一惊，自从超市关门，再也没人打点过。难道爸爸回来了？尤乐冲进去，却撞上了她。那是尤乐第一次离女生那么近，近得能闻到洗衣粉的味道。女生诧异地看着他，半晌，微微笑了。尤乐狠狠吸了口烟，那双眼睛，尤乐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双眼睛，只有那一双，带着笑的眼睛，直击他的心。

我叫颜瑾，15岁。你呢？女孩的声音很甜美，尤乐听到内心冰川解冻的破裂声。隔了很久，空气中传来尤乐沙哑的声音，尤乐，12岁。是错觉吗？尤乐能感觉到，女生听到她名字时颤抖了一下，眼神里有一闪而过诧异和慌张，但尤乐记得更清楚的是女孩随即而来的微笑，像向日葵般灿烂。尤乐回家后对着镜子笑，怎么看都像把锋利的刀片。

那天之后，超市就成了尤乐最爱去的地方，他帮着理货，打扫卫生，空闲的时候就和颜瑾认字。尤乐从没见到颜瑾的家人，超市的进货不可能都是颜瑾一个人，但是颜瑾不说，尤乐也不多问。颜瑾的出现，给尤乐干枯的生活带来了乐趣和激情。他不再是那个靠垃圾桶维生的孤僻男，在书店找了个兼职工作，甚至开始学习做菜。尤乐感觉自己重获新生，生活又回到了6岁以前的美好。朝夕相处中，尤乐发现他已经离不开颜瑾了，只要听到颜瑾的名字，就能笑上好一阵子。他偷偷地在谋划给颜瑾一个惊喜。

那天，尤乐带着精心制作的礼物来到超市，正要推门，听到了谈话声。尤乐想着颜瑾在和家人说话，打算散步一圈再回来，正想离开，却被另一个声音吸引。多少年，尤乐渴望再听到这个声音，可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小乐？里面的谈话声终止，颜瑾惊恐地看着眼神冰冷的尤乐。这一次，尤乐没有笑，紧盯着这个当年抛下他的女人。乐乐，乐乐，我是妈妈，对方带着哭腔叫着。尤乐全身在颤抖，他想跑，可是身体就是不听话。乐乐，这些年，妈妈对不起你……尤乐没心思听那个抛弃她的人道歉，目光转向颜瑾，你是谁，冷漠的语气，冷漠到绝望的语调。尤乐希望答案不是他所想的，但是，颜瑾一句话，敲碎了他最后的温情。我是她继女。阿姨到了我们家，一直想着你，我就偷偷来到这里，想看一下有没有照片可以带给阿姨。阿姨只和我提过超市的地址，超市的门是虚掩着的，和你撞上的那天，我刚到。看到你那样的时候，我觉得是我抢走了你妈妈害你生活一塌糊涂，我就和家里说在这边陪你，希望帮到你……尤乐只觉得脑袋在爆炸，天旋地转，他看着眼前眼泪汪汪的两个人，把手中的礼物狠狠扔到地上，扭头跑走了……颜瑾捡起地上的木盒子，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背面写着，我喜欢你。

从那天以后，没人见过尤乐。

第七根烟抽完了，尤乐的烟瘾很大，他现在能感受到爸爸抱着酒瓶子抽烟的爽。尤乐终于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超市。他还在犹豫，甚至不知道他再回来的意义何在。可能店长根本不是颜瑾，就算是，这个年纪也肯定嫁人了……越想越慌，尤乐感觉喘不过气，他停下脚步，打算离开。一阵风吹过，超市的门被吹开一小条缝，尤乐焦急地往缝里瞅，看到女生飘逸的头发，再差一点就能看到侧脸。风啊，给点力啊，尤乐心里狂叫。可惜，半天都没动静。尤乐放弃了，扭头往回走。吱呀，门被推开了，尤乐一愣，回头，看到了在扔垃圾的店主。女生感受到了对面马路上的注视，抬起头，半晌，笑了。就是这个笑，尤乐的泪划过，就是这个他想了多少年的笑，一旦看过，再无其他可以打动。

我叫尤乐，28岁，你呢？

颜瑾，31岁。

走向颜瑾的时候，尤乐扔掉了剩余的烟，他知道，他再也不需要烟来思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