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凤凰花开

六月，又是凤凰花绽放的时候，一树树，一丛丛，似燃烧的火焰。凤凰花，花落而其色不褪；花开花落时，枝头地上火红一片景观可为壮美。或许，凤凰花和凤凰有着同样的凄美壮丽之色彩，叫人怜爱。

这座南方城市里，有一个以凤凰花而闻名的大学。每年六月，校园里那如火的凤凰花下三五成群的人儿络绎不绝，或拍照留念、或嬉笑追逐、或拥抱雀跃、或默默凝望、或挥手作别......离别的愁绪弥漫花间树下。恍惚间，那个抬头望着如焰的花，悄悄落泪的娇小身影仿佛又出现在这凤凰花开的路口。

夏青和凌飞，高中三年的相伴，共同经历黑色七月的洗礼，懵懂的情感多了一份信任和期望，他们坚信即使不在同一个大学求学，他们都要一生相守。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们在学校的旗杆下共同约定，未来就在黄埔江畔的沪上。

两人带着理想和誓言，一北一南，奔赴自己心仪的大学。夏青走进了曾铸就辉煌盛世的千年古城，凌飞来到了这座凤凰花开的美丽海滨城市。大一的时候，两个人恨不得把自己看到、听到的、吃到的一切，全都告诉远方的他。

“夏青，我们学校离海边可近了，一出后门就是海边，你知道，可以随时去海边游泳、看潮，太爽了！你啥时来啊，我带去你......"

“凌飞，今天去了城墙。天哪！这些书本图片的地方，我竟然都踏遍了。走在上面，真有点穿越感，太神奇了！你一定要来走走......"

“夏青，我们学校的足球场叫上弦月，你啥时来一定要坐在那，看我踢球。告诉你，英语选拔赛结束，我和孟学姐12月底参加全省大学生英语大赛....."

"凌飞，告诉你，这里11月就下雪了，真正的鹅毛大雪。雪很蓬松，轻轻一吹，就飞扬起来。你在这里，肯定喜欢！”

"夏青，书包到了吗？白色的，很配你的小白裙，哈，希望你喜欢，生日快乐！"

“凌飞，天天面条和饼子，把我的胃撑大了，呜，我的尖下巴不见了。我想咱学校后门那家糍饭、油条、榨菜......"

"夏青，我们学校里凤凰花开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火红火红的，太漂亮了，给你寄了张照片，先看啊，你一定要来看......"

......

那时候，通讯费贵又没有网络、更没有QQ微信，车马慢书信很远，每个月的两封信，寥寥几页纸片，慰藉着两颗思念的心。在飞鸽传书的日子里，少男少女不约而同地暗自决定，一定要去对方的城市看一看，只是并未确定何时，或许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少年的情感，热情如火，决定了就想方设法去实行。凌飞默默记着夏青来信的每一个字，抠抠索索地从每月的生活费里硬是省出两张往返的火车票。积蓄了小半年的思念之情，怀揣着满腔的爱意，在十二月第一个周五，悄悄登上前往古都的列车。

列车由南往北疾驰，窗外的植被由葱葱的绿色逐渐变深，继而变枯黄，最后是一片白雪皑皑。车厢拥挤而闷热，凌飞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冰天雪地，他知道只要熬过这个夜晚，就能见到心爱的夏青了。他忍不住窃喜，想象着夏青看到自己一脸惊喜表情，嘴角忍不住上扬。咕咕作响的肚子，车厢里各种难闻的怪味，都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随着夜晚的来临，车厢里气温渐渐下降了，旅客们纷纷穿上棉衣。穿着毛衣单裤的凌飞，也把随身携带的换洗衣物全部穿上了，但还是觉得冷。他不敢多喝水，更不敢去洗手间，席地而坐的旅客早已经占满过道，根本没留落脚之处。这一夜注定是煎熬，但他想到一醒来就能看到夏青，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当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车厢，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广播里反复播报着，XA站到了！凌飞猛一惊醒，就再也坐不住，顾不上浑身酸麻的肌肉，酸涩的眼眶，背起书包就往车门挪动。挤在人群中，尚感觉不到寒意，当他一出车门，满眼的银装素裹，刺骨的寒意迎面而来，眼前走动的人仿佛一个个冒着白气的移动蒸汽机。一身卫衣的凌飞很帅气，总难抵零下十度的寒气，他骤然感觉自己的脸都快冻麻了，眼泪鼻涕都赶着溜出来了。他赶紧将单薄的卫衣帽子戴上，双手插入衣兜里，缩起脖子低头跑入雪中。

为了尽早见到夏青，他不能停下来，为了御寒，他不能停下来。当他跑上信中提到的6路双层公交车时，他异常兴奋，想着自己数月以来的期盼就在眼前时，身上的寒意似乎消退了。夏青我来了......凌飞心里不断默念着，心跳莫名加快，脸颊因为激动微微泛红，与冻红的鼻头相映衬，他轻咬嘴唇，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纷飞的雪花。

大雪天的周末，校园里鲜有行人，一身单衣的凌飞，在雪地里蹒跚前行，很是显眼。他按着保安的提示，小跑着来到夏青的宿舍楼下。厚厚的棉帘子将宿舍的出入口堵得严严的，许久看不到人出入。无奈，冻得直哆嗦的凌飞，仰头扯开嗓子大喊：“夏青！夏青......”这一出声，仿佛往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头，瞬间激起千层浪，玻璃窗内很快闪现许多面孔。而他特有的江南吴语的喊声，是少有人能听懂。正端着茶杯的夏青，听到熟悉的呼喊声，手忍不住抖动起来，顾不上开水洒到手上，她跑到窗口，一眼看到在雪地里跺脚的，挥动双手，喊着夏青的白色身影，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随之哭出声来“傻子！傻子！呜呜~”她转身披上棉袄，抱起床上的毛毯，哭着飞奔出去了。宿舍里女生面面相觑，不知何故，争着往窗口外看。

夏青冲下楼梯，推开厚厚的门帘，看到眼前跺着脚的红鼻子小雪人，眼泪决堤了。哈着白气的凌飞张开双臂，哆嗦着大笑道：“哈哈，是不是很意外，很惊喜？”夏青再也顾不上整幢楼窗口里投来的目光，哭骂着傻子，飞奔着投入凌飞的怀里，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环抱着心爱的女孩，凌飞由衷的满足，刚刚经历的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疲惫、受冻都是值得的。

“就是这眼前的傻男孩，陪着她走过最煎熬的高中三年，喜欢逗她笑，总是带给她温暖和欢乐，尊重她，鼓励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总是将她捧在手心；现在又忍冻挨饿、不远千里来看她……”夏青心里满是幸福和感动，此时她更笃定眼前的男孩就是自己一生相守的人。

久别重逢的两人，沉浸在幸福的两人世界。纵然相逢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二十八个小时，他们形影不离，一起登上雄壮的古城墙，牵手漫步于千年古城墙上，仿佛跨越了千年的历程，用相机记录下艳阳白雪，记录下彼此相拥；他们一起穿过回民街，品尝着西北各种小吃，体验着西域风情；他们一起在操场的雪地里追逐，翻滚、堆雪人；他们相拥着，不停地述说着......在古城的大雪纷飞里，留下他们共同的足迹。

当两个人站在月台上，夏青给凌飞系上自己的红色围巾，眼泪簌簌而下，她甚至有点后悔，当初填报志愿两个人为何要分开。凌飞将她拥入怀中，柔声说道：“别难过了，再一个月多就放寒假，不是可以见面了吗？嗯，咱买同一天到家的火车票？要不，我早一天，在省城等你。那咱先约着1月25日？”

“嗯，嗯，谁早到，谁就先等！”夏青抹着眼泪，低低地回应着，悄悄将一个信封塞进他的衣兜里。她知道，爱运动的凌飞饭量大，两张火车票足让他后面这个月吃饭成问题，她留了饭费和回家车钱，将所剩的几百元和城墙合照放入信封。凌飞背着被夏青塞满干粮和零食的书包，依依不舍登上列车。

汽笛声响起，凌飞小心取出信封，目光触及那娟秀的熟悉字迹，“好好吃饭、好好比赛”， 不禁捏紧有些厚度的信封，只有他的夏青总是不动声色呵护鼓励他，看着窗外那渐渐远逝的身影，他的鼻间泛酸。接下去两周开始封闭备战，为了夏青、为了奖金，一定要拿下英语大赛，凌飞暗暗下定决心。

青春的爱，热烈奔放，仿佛火红的凤凰花，灿烂耀眼，然而到了一定的时节，终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即使火红的容颜未变。

凌飞是当年高考全省唯一的满分考生，这完全得益于他高中英语老师的父亲魔鬼训练。扎实的英语基础、纯正流利的口语、声情并茂，沉着大气的风采，让他在校内层层选拔中胜出，与另一名学姐代表学校参加全省大学生英语大赛。备战期间全身心的投入，让凌飞的口语水平突飞猛进，他与外教之间无障碍地谈笑风生，很难想象他是个从小县城来的大一新生。当他站在英语大赛决赛的直播现场，手持冠军奖杯，神情自若，用流利英语侃侃而说时，据说他那不苟言笑的老父亲终于笑着蹦出“Nice"。但他比赛回来后，第一时间跑去邮局给夏青打长途电话，与她分享获胜的喜悦，又悄悄给她汇了500元。两人的心因为胜利的喜悦而拉得更近。

凌飞一战成名，再加上他足球出色，很快成为外语学院的风云小弟，吸引着一双双仰慕的眼睛。大二，渐渐的，他的学生头衔也越来越多，他参与的活动也多了，学校的外事活动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再者，校外有外事、翻译、培训机构上门来相邀，凌飞的课余时间变得更忙碌了。他与夏青的书信渐渐少了，有时长途电话里两人仅剩匆匆数语的寒暄，似乎只是为了维持一种惯例，又好像是完成一种任务。文静的夏青心里有点惶然，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她想着过往岁月里，凌飞的关怀和爱护，信誓旦旦的感动，眼前或许只是他忙碌而无暇顾及，将不安深深埋在心里，将专注度落在那些枯燥的法条里。

大三时，凌飞和被学院推荐前往美国交流学习半年，同行的还是那位大他一届的孟学姐。远隔重洋，夏青和凌飞的联系自然更困难了。夏青偶尔收到凌飞寄来的明星片，那些只言片语的问候，在渐渐失去温度，仅变成精美画面的点缀而已了。夏青每次收到明星片，她总感到在心上有种东西在渐渐流逝。她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半年，在这个半年里，她拿下了律师资格证，她成为法学院历年来第一位考取律师证的在校女生。

全国大学毕业生实行双向选择的文件一公布，意味着大学毕业包分配的时代过去了。夏青和凌飞赶上自主择业的第一波。一进入大四，就业的压力一下子涌上来，天子骄子们坐不住了，想尽办法找门路，找关系、找单位.....

拥有律师证的夏青，有着学院教授的推荐，古城几家知名律师事务所都向她伸出橄榄枝，但是她迟迟未回复。她想起当初在旗杆下的约定，她想问凌飞，誓言还在吗？

优秀的凌飞，获得留校的资格，但是二选一，需要竞争，与他竞争的是本校一位研究生。两者比较，凌飞并没太大优势。凌飞漫步于五月的校园，火红的凤凰花渐次绽放的绚烂，回想四年的绚丽多彩生活，他已深深地爱上了这所学校，他真得很想留下来教书育人，但是他有觉得不知如何向夏青开口。

当凌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夏青，夏青听到的是那位同去留学的孟学姐，很支持他的决定，并答应全力帮他。她的心一沉，眼眶几许湿润。虽然凌飞最后又邀她去他的城市工作生活，夏青除了微微道一声好后，她不知如何回答，更不敢问如果留校不成，他还会回吗？搁下电话的瞬间，夏青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知自己将往何处。任泪水肆意，不知不觉，她走上了那座历经岁月沧桑的古城墙，斜靠着斑驳城墙，看着夕阳一点一点下沉，她的心里也随之沉静下来。

大四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六月，有就业意向的开始出结果了。夏青在家人多次电话催促下，决定回去，至于留学还是进沪上律所，回去后再定。向学院的老教授辞行时，老头一边拿出沪上律所学长的名片，一边说：丫头，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他很欣赏，只要你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出国，你的证件可以挂在他那里。有机会还是要考研......”

同一天，夏青也收到凌飞留校成功的消息，虽然她有点酸楚的，但还是替他高兴了，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她并不想知道他如何胜出，但在他的言语间，还是听出那位学姐不凡的家世和能量。当他问及夏青的毕业去向时，已没了之前相邀的意味了，彼此沉默无语的冷场，似乎两人不再是恋人了。夏青适时问了一句：你们校园的凤凰花开了吗？于是两人的话题转入了凤凰花，但夏青却再也没听到凤凰花的邀约。固执的她却决定了，想去看看他眼里如焰的凤凰花，让他流连忘返的美丽校园，给他全力帮助的人，至少有个告别.......

凌飞不远千里，冒雪来看夏青的事迹，已经让夏青的同学默认男友，夏青主动约上来自那个城市的舍友，与她同行返回，同学纷纷祝福。两个人坐着那天凌飞回程的同一个班次列车，颠簸三十多个小时，坐得晕头转向的夏青一出站，海风带着一丝咸味扑面而来，似乎清醒许多。

在宾馆里，夏青换上喜欢的白色T恤运动裙，背上凌飞送她的白色书包，坐上开往他大学的出租车。汽车驰骋的滨海公路上，蓝天白云、波光粼粼的蔚蓝海面、风中摇曳的椰树、不时穿梭的闪亮单车、银色的沙滩上一顶顶五彩小伞，追逐嬉笑的男男女女......如此热情绚丽的夏日风情真得很难让人不沉醉。夏青打开车窗，迎着习习海风，沉醉其间。

汽车停靠在一座中西结合的红砖大门前，正值凤凰花开的时节，门前游人络绎不绝。看着眼前依山傍海，风光秀丽的学校，夏青换上墨镜，随着人流，走入这座让他赞不绝口的校园。

依山而建的学生宿舍、宛如上弦月的足球看台，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三两只黑天鹅，还有那一树树如火的凤凰花……眼前的一切，便是信上所述的美景，娇小的夏青独自一人坚持走遍他曾所说每一处，心里默默期待着什么。当她再次走到那烈焰般凤凰花树下，扬起头看向如火的花瓣间，失落和伤痛涌上心头，泪水在墨镜下缓缓滴落。

一阵阵夏风吹来，火红的凤凰花纷纷飞落，犹如一个个飞舞的火蝴蝶。“哈哈，这张拍得好！”突然背后传来熟悉的笑声，夏青惊喜，然而“凌飞，你最厉害啦！”一阵娇柔的撒娇声音响起。夏青原以为自己建起得心里屏障，能坦然去面对他，此时的屏障已轰然倒塌，泪水肆意，终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朵火红的凤凰花随风飘落下来，夏青轻轻擦去脸上泪水，蹲下身轻轻拾起，随即头也不回地小跑着离开。

熟悉的白色裙子， 跑动时左右摆动的马尾，还有那白色的书包......凌飞的相机镜头不经意捕捉到，他惊得不知所措，等他反应过来，飞奔到校门口，远远看到一个娇小的白色身影，透过墨镜正专注地看着他，似乎正在等他。两人没有了久别重逢的幸福相拥，只是无声的对视。

夏青卸下白色书包，走到他跟前：“给！我决定出国留学，怕以后见不着了。呵呵，就想跟你道个别！”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呜咽着说出口。凌飞接过书包，哽咽着：“对不起！夏青，我食言了。”夏青轻轻摇头，苦笑着说：“你没有骗我。呵，学校很漂亮，人也很漂亮。祝你们好！再见！”她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不等凌飞说话，夏青转身跳上一辆出租车，往机场赶。

此时，夏青已无憾，她只想搭乘最近的航班，返回黄浦江畔的沪上，让一缕缕外滩的江风抚平那一片伤痕。

那一树树如焰的凤凰花，只属于南方那个美丽城市。那枝头地上火红的一片壮美，只属于那个火热的青春岁月。那个娇小的身影，也永远停留在那个凤凰花开的路口。只有指尖的凤凰花，宛若火红的凤凰，将见证着她的美丽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