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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本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

2020-04-05  本文已影响0人  屈峰涛

小说第三十回,端午节将近,贾宝玉与林黛玉起了口角,又说错话得罪了薛宝钗,不想与金钏亲近却被王夫人发现,金钏倒了大霉。宝玉见王夫人醒来,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然而回家路上又看到了“龄官画蔷”的一幕。天时地利人和此刻似乎都不顺,宝玉回到自己的王国,叫门许久没人开门,他又无意中狠踢了过来开门的袭人一脚,致使袭人吐血。第三十一回,端午节当天: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在宴席上,宝钗“淡淡的”,林黛玉“懒懒的”,凤姐“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宝玉自命为“绛洞花主”,想着以呵护大观园众女子为己任,没想到众女子不领情的不领情,被冤枉的能冤死,价值观瞬间崩坏,不禁长吁短叹。

姐妹们如此罢了,谁知,晴雯出现了。“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无意中”跌了扇子,本是“平常的事”,对于一贯大手大脚、不知惜物的公子哥儿宝玉来讲,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宝玉已经积累了几天的不良情绪,顺口便数落晴雯,称她“蠢才”!对宝玉的一反常态,晴雯不明原委,以为是宝玉故意“给脸子”,便硬碰硬顶了回去,并把宝玉数落了一通,这使宝玉更“气的浑身乱战”。袭人听见二人争吵,前来劝解,晴雯又“夹枪带棒”地把袭人“括上”了,尖刻地加以嘲讽。

论理,下人损坏了物品,被主子埋怨、责骂、惩罚、甚至于殴打,似乎是一条通行的规则,连晴雯也说“要踢要打凭爷去”,意即晴雯也知道这条规则,只不过宝玉没这么干过。然而,这条规则在怡红院却行不通。

第一、怡红院是贾宝玉的乌托邦世界。在怡红院里遵守“人为贵,物为轻”的原则。长期以来,怡红院里的下人们已经习惯,损坏物品是不值一提的事儿。因而,怡红院里物品、包括价值不菲的就损坏极多,诚如晴雯所言“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晴雯认为,扇子相比其他贵重器物,是微不足道,因断了把扇子,责骂人,是反常态的,是不合理的,是宝玉找自己的事儿。

第二、怡红院是个性疯长的温床。宝玉这个国王是以服务、保护众女子为己任的。长期以来,怡红院里已经习惯,大伙儿应有被宽容、乃至包庇的权利,享有极大的自由,甚至可以放任天性,干活凭自觉,说话无尊卑。像晴雯这种野性十足的苗儿,在怡红院不讲秩序、没有约束的环境里,就疯狂生长了。平日里,晴雯怼宝玉,宝玉报以呵呵一笑。今天,宝玉行事风格与往日截然不同,为了把扇子数落晴雯,晴雯岂能受得了。因此,晴雯逞着口齿伶俐,把有关的、无关的罗列了一大堆,狠狠地回击宝玉,把宝玉气了个半死。宝玉狂躁起来,要撵晴雯走,晴雯说死也不走。好在有袭人解劝、黛玉扰场等事件发生,这场风波暂且平静了。

“折扇”事件起于黛玉,收于黛玉,袭人多次受伤。实质上是宝玉心情不好惹怒了晴雯,晴雯“得理不饶人”惹怒了宝玉,两个人都觉得很冤枉。情绪化的人就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晚间发生“撕扇”事件,是前面故事的进一步发展。

宝玉吃了酒,回到怡红院,以为在乘凉枕榻上睡的是袭人,实则是晴雯。这时候,宝玉的气已经消散干净了。晴雯卧在凉榻上,是故意在这里等候宝玉求得和解的,还是凑巧呢?作者没交代,此中的玄机还真不好猜,恐怕只有作者知道或者说只有晴雯知道。

宝玉将他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宝玉动作极亲昵,“拉在身旁坐下”,语言极缠绵,“……你自己想想,该不该?”这时候两人并坐,没有空间距离,处于平等的对话关系中,显然,宝玉在主动修补两人之间的情感裂痕。晴雯并没有正面回应宝玉,而是说:“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晴雯既不认错,也不归罪。两人之间的裂痕弥补还没有正式开始。

故事继续发展,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晴雯没的话,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便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两人都笑了,都有了修补裂痕的意向,至于说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再往下,宝玉提议:“……,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回应:“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宝玉的提议和晴雯的回应已经在同一个话题上了,晴雯还补充了鸳鸯送果子的事情,表明两个人都在修补裂痕。

两人的对话由果子而盘子,由盘子到扇子。于是,宝玉发表了一篇“爱物”高论,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从“物尽其用”的角度来说,这就是“暴殄天物”,一段歪理,或者说于理不通。换个角度,宝玉这段话意义是显豁的。宝玉是把怡红院当成家的,晴雯也是把怡红院当成家的,怡红院是二人共同的家,在家里是不讲理讲情的,宝玉所谓的“你喜”、“出气”这些用语等于说,只要你高兴、不生气咋样都行,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这是修补裂痕的说辞,是走心的情话!宝玉给了晴雯一个台阶下,晴雯乐得配合。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最后,晴雯还撕了麝月的扇子,直到晴雯笑着,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撕扇子大戏方告结束。收场时,宝玉总结到:“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宝玉和晴雯和解,受伤的除了扇子,还有麝月。

宝玉导演了这出“撕扇”大戏,晴雯出演了女主角。撕扇子的嗤嗤声宣告风波彻底结束,宝玉依旧做小伏低,晴雯依旧掐尖要强!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而且又注入新的内涵,杯子可以摔着玩,扇子可以撕着听,丫鬟可以怼主子,主子必须向丫鬟示弱。倘或,宝玉坚持一下,晴雯认了错,也许怡红院的运行规则会有所改变,惜福和秩序也许会出现。晴雯这次被撵逐似乎是一场喜剧,但是,真正的悲剧也在此悄悄地上演了。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这句惊心动魄的话,淹没在晴雯、宝玉二人的笑声中,不知道当时宝玉可曾听到了?世间的事情如此吊诡,不能说,说不得。

睛雯目不识丁,无法领会宝玉的“爱物”说那套高论、更不会清楚“千金买笑”一语的出处及深意,她只不过顺水推舟扮演了宝玉派定的“撕扇”角色,借此一吐胸中的委屈、宣泄内心的喜悦罢了。“千金一笑”,本是从男性视角极言美人笑之难得,常用于形容富豪显贵与宠姬间的轻薄调笑,作为一种审美情趣,带有浓厚的男权意识。宝玉以“千金买笑”为“撕扇”作结,恰好表明这位怡红公子是有意无意以舍金(扇)买笑者自居,而无形中把晴雯置于恃宠撒娇的“姬”角色地位,这与赢得“人格尊严”、“人格平等”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还有研究者借此指出,晴雯乃褒姒之叠影,两人都恃宠而骄,行为具有破坏性。但是,褒姒是祸国殃民、红颜祸水的代名词,而晴雯并没有祸害怡红院,如果一定要说害人,那么,晴雯也只是害了自己而已。晴雯与褒姒形象有着本质区别,两者类比,无多大启发意义。

撕扇一节,褒之者曰:“丫鬟敢于向主子以任性的姿态来继续她的反抗”,贬之者曰:“受宠的使性弄气”、“公子哥儿为玩赏而纵容”,都没有扪毛而得骨、切皮肉而中肯綮。

端午节不是个好日子。天文学家说,夏至这一天,阴阳之气争夺激烈,阳气达到了顶点,并随之开始逐渐消退,阴气上升,端午节的出现是和夏至联系在一起的,夏至乃至这个五月,都是不吉利的。五月份建造房子对主人不利,生出的男孩子对父亲不利,女孩子就对母亲不利。历史学家说,我国古代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在这一天投了汨罗江,战神伍子胥在这一天自刎被装在革囊之中投入大江了,孝女曹娥在这一天为救父而投江……

小说家曹雪芹说,端午节对晴雯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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