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的旅游
有件往事一直在我脑子里反复重现,让我不断地思考自己,不断地思考着生活。
那是去年冬天的某天下午,下班后,我骑着电车,像往常一样走在路上。冬天的白天是奢侈的,才刚刚五点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如往常一样的走过机场旁的马路上。刚转过弯没几步,突然,一个人把我拦了下来。只见他瘦小的身躯,浑身裹了一套满是白灰点子的脏衣服,枯干的手向我招着、杂乱胡子黝黑的脸向我一笑,说道:“老弟,我问一下,XX公交车在哪里坐?”。我赶忙停下车子,给他指了指站牌的方向,他连忙说了声“谢谢”,我也就继续骑上电车往前走了。
然而,不知怎的,我头脑中依然在想着刚才骂人的形象,心里不知被什么触碰了一下,就回过头去看他。他步履蹒跚着前行,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有些苍凉。我再次停下电车,向他喊道“哎,老哥,过来我送你一段吧”,他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的看着我,赶紧说“好”,就一溜小跑的到了我身边。他匆匆的坐上电车的后座,动作有些滑稽可笑;这次距离更近,我粗略打量了一下他的外貌:这人五十岁左右,深色衣服显得很大,满身的白灰点子却衬得他衣服颜色更深、皮肤更黑,一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帆布鞋套在脚上,典型却又更纯粹的建筑工人打扮。
他见我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他,有些局促的笑着说:“活这么大年纪了,没离的近了看过飞机,听一起干活里说,飞机场就在工地附近,今天收工早点,我就来看看了”。就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我转过身开动电车继续前行,心里却有了更多的疑问。距离他要找的公交站牌不远,几分钟的路程里,我和他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谈着,了解了大致的情形。他是附近一个工地的建筑工,商丘人,平时干活时候,总听工友说机场就在附近不远,他就动了想来机场近距离看看飞机的心思;刚好那天收工早,他也就赶来看飞机。可来到地方,却发现机场边有一堵一米六左右的墙,他身材瘦小,连探过墙头都困难,他急匆匆地找来几块半砖头垫在脚下,勉强看了几眼飞机,这才发现天色暗了下来,再也看不清楚。于是,看不成飞机就想回工地去,可眼看天黑,道路不熟的他只能坐公交回去,于是就拦下我问公交在哪里坐。
几分钟的路程很短暂,谈话也很快结束,到了公交站牌处,我停下让他下车,他连声道谢后,就站在路边等公交了。我骑上电车继续前行,却在路口拐弯处停下来,回头望着他发呆,在已经有些浓黑的夜色里,路灯金黄,他像英雄的雕像一样,悲壮的矗立在夜色中;他的身材越发的显得瘦小,但那路灯下的影子却异常的狭长。直到十几分钟后,他坐上公交车,车子启动,我才默默骑车走向我租住的小屋。
冬天的夜很冷,也极易犯困,钻进被窝的我却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久久无法入梦,脑子里充满了对他的疑惑:他是怎么来到机场的?他问我站牌在哪里,肯定是自己走来的了,他所在的工地虽说不远,可距机场也有五六公里的路程,他就那么走过来的吗?他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坐公交车?他说的收工早能有多早?他一路走来、或者说跑来机场,用了多少时间?
无法入睡的我一遍一遍的思考这些问题,终于有了个比较合理的答案:他的确是收工早了点,收工后就急忙沿着向工友问清的路线“走”来机场,然而,等要回去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太累,实在无法再“走”回工地,于是,就狠下心来,“奢侈”了一把,坐公交车回去,可他又不知道公交站牌在哪里,于是就拦下了我。而当想明白了以上这一切,又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引了出来:他为什么这么节省呢?直到后来我和爸妈的一次电话,我才真正找到了这个答案。
那是一次简单的电话,我和爸妈就像唠家常一样说起中秋节的一次旅游,我和女朋友在去年中秋节假期,去了云台山旅游;我向爸妈叙说着为期两天的旅游,来回大巴车、一天宾馆双人间住宿、一次早餐三次正餐、门票等所有费用加起来,也就八百多元。我妈听我说了总计费用,就电话里笑着对我爸说“也不是太贵嘛,以后有空咱俩也去云台山旅游吧”……挂了电话,我向女朋友说起有空带双方父母一起去旅游的想法,就在商量的过程中,我突然想起那个“一块钱旅游”的商丘人,一番思考,我终于找到了那个答案。
一块钱,对于平常人来说,是不多,或者说不屑计较,然而,对于那个“一块钱旅游”的人来说,却又是那么的宝贵,假如他有力气走回工地,或许连那一块钱都不会花。我可以想象:他可能出身贫苦,但也有了老婆孩子,或许他的老婆不漂亮,孩子正在上学、学习可能并不好,但是他爱他们,他可以在工地辛苦的搬砖、推车,却不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他想把他辛苦挣来的每一分钱都给他的所爱;从他孤僻的眼神中,可以想象到他和工友可能并不十分熟络,毕竟,他可能连让人的那包烟都舍不得买。而某一天,当他听工友无意间说起飞机场就在工地附近,一辈子没有近距离看过飞机的他动了心思,他想去看看飞机,而他也知道,这很可能也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真正近距离看飞机。于是,他问清了道路,急忙赶来了机场,意外的没看成飞机,又累又饿的、狠下心来“奢侈”地坐公交回了工地。
我曾经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节省,直到我妈笑着说有空要跟我爸一起去云台山旅游,我想到爸妈曾经说的“将来要……”那许多没有去做的想法,想到爸妈含辛茹苦的将我们三兄弟养大,努力地帮我们成家生活等等,我才真的理解了他为什么那么节省。就像我爸妈说有空去云台山旅游一样,我妈很可能只是说说,很可能我爸妈将来余生都不会去云台山旅游,因为,我们兄弟都成家,他们有了孙子孙女,对于我爸妈而言,去云台山爬山要花费不少钱,而那些钱他们本可以拿来给孙子孙女们买好多衣服、好多好吃的、好多好玩的,而一旦想起这些,他们又怎么舍得再去花钱旅游呢!而对于那个“一块钱旅游”的建筑工人而言,一块钱又何尝不是家里卧床亲人的一包减轻痛苦的药,或者正在上大学的孩子的早餐多一个鸡蛋呢?
在生活中,曾听到过许多同龄人诉说着他们吃喝玩乐、去旅游、去买各种消费品的经历,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要学会享受生活。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爸妈亲人,或许他们的亲人也有可能在努力节省着“一块钱”,想着能供他们上学、帮他们成家,给他们的孩子买好吃好玩的……但是,我知道了那些努力节省“一块钱”的人的心思。
你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你就要为目标而努力。很多人之所以平凡,之所以很多年被现实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可能改变现实,是他们没有坚定自己的目标。那个“一块钱旅游”的建筑工人,他很坚强、很伟大,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的毅力很强,可以不受工友们影响。对于我爸妈来说,他们也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从而可能一辈子不会舍得花钱去云台山旅游。经常听到有些人说一辈子不享受生活,就白活了,真的是那样吗?我很想问他们是否有什么目标和方向?是否坚定了信念和毅力去努力?真正的知道怎么过人生,不是去享受什么,而是弄清楚自己在意的是什么,自己想要什么,从而去为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努力。那些热心享受的人,将来老了,会开心的向人吹嘘自己享受过什么吗?可是他们大都一辈子一事无成,而对于那些有目标和方向的人来说,将来老了,他们会是怎样呢?我可以想象那个“一块钱旅游”的建筑工人,他看着老婆孩子花着他辛苦节省下来的钱,一家人一起努力,从而生活越来越好,他未来会很快了;我可以想象到我爸妈为了给孙子孙女买营养品、虽然没有去旅游,却开心的看着孙子孙女健康成长……我可以想象出来,那些许多有目标和方向的人们,虽然为了目标和方向,为了理想和追求辛苦一辈子,他们老了或许会感慨自己人生没有“享受生活”,可他们真的后悔了吗?
或许他们嘴里会说后悔,心里也是后悔,可若有可能重新选择一次,他们还是会选择同样的结果。就像曾经看电影《重返二十岁》里,女主角重新回到了二十岁,本来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必当老人,不必含辛茹苦的当单亲妈妈拉扯孩子长大成家,照顾孙子孙女……,可是,当命运让她选择是否要救他孙子,是否要再次变老时,她还是选择了救孙子、并重新变老,因为,她真的知道了自己在意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