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题材】战俘(5)
《战俘》(5)
文/艾伟
图片来自网络战争越来越严酷。有消息传来,美国女兵在污辱中国战俘。有一些照片传了出来,志愿军俘虏光着身子,在做各种不雅动作。旁边的美国女兵和男兵都在狂笑。这些照片让军队对美国人充满了仇恨。
愤怒是可以传染的。愤怒也传染到了我们这里。肖战友开始折磨美国人。他先把那些美军污辱我军俘虏的照片贴到墙上,然后拿着鞭子,在屋子里踱步。那些美国人看到照片,都脸色苍白。他们知道自己必将遭受到也许是致命的报复。
肖战友像疯子一样抽打着美国人。他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完全扭曲变形。我能理解肖战友,这种仇恨是真实的刻骨的。敌人有时候很抽象,但战争一发生,敌人就会变得具体。我有这种体验。我所在的连队第一次出现死亡的时候,我眼看着我的战友被美国人的流弹击中后死去了,那时我胸中涌出的仇恨势不可挡,我真的想马上冲过去把他娘的美国人都杀个干净。肖战友鞭子挥过,美国人的脸上、身上、手臂上都出现了血痕。
一会儿,肖战友就累了,他气喘吁吁地擦着汗,把鞭子掷给我,说:
“你去收拾那个人吧,那个人我给你留着。”
他所说的那个人就是托马斯。他刚才没打托马斯一鞭子。我明白他的用意。
我把鞭子掷了。我冷冷地站起来,向托马斯走去。
托马斯大概看到了我眼中的杀机,他后退着求饶。不要,不要。我当然不为所动。也许我早已等着这样的时机了。我甚至连想都没好好想,像是完全出于本能。我从腰间抽出刀子,逼向托马斯。托马斯再无退路。我掐住托马斯的脖子。一会儿,他的舌头就伸了出来,我迅速揪住托马斯的舌头,然后把它割了去。
我的一系列动作非常娴熟。我曾是一个侦察兵,干这种事训练有素。舌头割去,血流喷射,我的脸被染得通红,成了一个血人。我抹了一把脸,我的双手沾满血液。老严和肖战友没料到我会这么干,他俩完全惊呆了。我看到肖战友甚至颤抖起来。托马斯像一条鱼一样在地上蹦跳,撕着嗓子喊,但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我掷了刀子,走出俘虏营。
我难以平静。我双脚打颤,浑身无力,就像我脚下的路被抽空了,我浮在半空之中。没走多少路,我就呕吐起来。
这之后,我一直不敢见到托马斯。我在有意回避他。即使见到他,我也不会向他看一眼。现在,我安全了,但我内心却再也难以平复,我已难以把托马斯当成一个美国鬼子,当成我的敌人。我太熟悉这个人了,我已把他当成我生活中的一员,就像是一个邻居。我因此经常感到难过。
我开始照顾托马斯。干重活的时候,我偶尔会帮帮他。送饭时,我会给他加点儿菜什么的。我军的条件比较恶劣,伙食差,我见托马斯狼吞虎咽的。这时候,托马斯看上去像条受惊的狗,对我又感激又害怕。
战事越来越吃紧。我们所在的山头被包围了。老严告诉我,我军可能失守,也可能全军覆没。
我爬上山顶,察看周围的状况。危险比想象得要严重。头顶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美国飞机。飞机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就好像这个山头是一堆巨大的狗屎,而这些飞机是一群可恶的苍蝇。南韩士兵完全包围了我们。他们正在靠近我们。
老严和肖战友似乎再没心思看管这些俘虏了。他们把俘虏营里的事交给了我,投入了战斗。美国士兵对外面的情况浑然不觉。他们在恐惧解除的时候,基本上是自得其乐的。有时候开心起来,就像孩子。他们发明了一种游戏,他们是用稚嫩的中文玩的,说出五官的名字,然后用动作比划出来。他们玩得挺投入的。我感到奇怪,外面是严酷的战争,而这里像一个超级幼儿园。
枪炮声越来越近了。一些炮弹就在附近爆炸。俘虏营一下子安静下来,那些美国人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俘虏营关死,到外面察看。到处都是炮火。这座山头已光秃秃的了,除了石头和焦土,没有一棵活着的树或草。战壕里,我军士兵状况非常惨烈。遍地都是尸体。
根据我上次的经验,我明白,我们跑不了啦。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失守,所有的人都会死去,不死去的就会成为俘虏。我准备死去了。我不会再做一次俘虏的。
我来到俘虏营,开始做临死前的准备。我要做一个英雄。也许多年后人们会发现我的英雄业绩。我得做得尽善尽美,好让他们传颂,就像现在人们在传颂狼牙山五壮士一样。
我要先杀了这些美国人。这是我首先涌出的念头。
俘虏营的后面就是老严、肖战友和我休息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暗口,可以观察营里面的一切。营里的门都关死了,要杀了这些美国人易于翻掌。他们这会儿还在玩游戏。美国人对自己成了俘虏没有任何羞耻感,给人的感觉好像他们拜不得成为俘虏似的,所以,他们被抓后反而放松下来。我非常瞧不上他们这一点。这样的部队怎么能打胜仗呢。他们玩游戏还特别较真儿,经常为一点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现在,我要把这些垃圾送到天堂上去了。
我不紧不慢地推上子弹,开始向他们射击。当一个人的脑袋突然开花的时候,那些俘虏惊呆了,然后乱成一团。我继续射击。我的枪法是多么准,弹无虚发。可是,我这么一个神枪手,却英雄无用武之地,让我看管这些令人厌烦的俘虏。这世道,真是不公平。我把这些日子压抑的愤怒都发泄到他们身上。一会儿,营里躺满了尸体,只有托马斯活着。但托马斯已经吓傻了。
我把托马斯叫出来。托马斯揣摩不出我会怎样对待他。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在求我。他已说不出话,但我懂他的意思,他不想死。他给我看他妻子的照片,我曾经看过的。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想死,他的妻子还在等他。他说着就哭了,哭得像一个孩子似的。我说,托马斯,你别哭,我不会杀你。我从来没同托马斯讲过一句话,我一直假装不认识他的。托马斯吃惊地抬起头来,一脸疑惑。显然他没有相信我。我说,托马斯,谢谢你曾救了我,你跑吧,四周都是你们的人,你只要跑,你就会有救。托马斯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会儿,等他反应过来,就从地上爬起来,逃跑。他是倒退着逃跑的,他怕我一枪毙了他。他始终对我不放心,我想在他眼里,我一定是个变化无常的魔鬼。后来,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像一块石头一样向山下滚去。
我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一切早已了然于胸。我开始捆绑炸药。一会儿,我的身体上挂满了炸药。我的手中还握着一根爆破筒。
战场突然安静下来。也许我军的士兵全部战死了,也许只是我的幻觉。大概是幻觉,其实四周依然充满了枪声和爆炸声。安静是从我的身体里面渗透出来的。那是临死前的宁静。是的,我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有的只有宁静。
敌人像蚂蚁一样聚集,他们向我靠近。我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我等着他们完全靠近,然后,我会站起来,拉响身上的炸药和爆破筒,把自己和敌人送进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