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正传》：看懂的和没看懂的

（一）

我爱你。

关了灯的影厅里，淋了雨的伞放在左脚边，装着温水的保温杯放在左手边。

喜欢你的人，很多都活到保温杯中年了。

一个，两个，三个……片花结束，皮鞋踩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由远而近。花衬衫背影往前走着，右转，打开雪柜，拿出汽水。

心跳陡然加快，很明显。Dear哥哥，失去你15年后的这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我爱你。

（二）

想不起第一次看阿飞正传是什么时候。

印象最鲜活，是破旧的火车窗外连片的绿色蕉林，很东南亚。镜头随火车移动，早晨的树林像飘在半空，又像浮在水面。

也记得旭仔去找亲生母亲，记得他被拒绝，甚至隐约记得母亲藏在窗口偷看他。

不记得的是，他头也不回，走得那么用力，用力到刻意。肩膀都变得不自然起来，无谓的别捏和倔强，演给窗户后面那个人看。

而当时最看不懂、最不能理解的，是里面的人，每一个，包括刘德华。

（三）

女人。苏丽珍和露露。

懂了她们的笑和眼泪。也是第一次发现，至少在这部片子，王家卫对女人的理解还是很抽象。

张曼玉往上拉起百褶裙，你可以摸到丝质衬裙奶油般的质感；刘嘉玲哭的时候表情僵硬，笑起来眼波流转，妩媚天真不甘悲凉，那一刻的丰富生动完胜张曼玉。

尽管如此，这两个角色也并没有摆脱红白玫瑰的刻板两分法，都有定式可寻。连潘迪华的角色某种程度上也被脸谱化，只是她演得实在太好，阳台前听着汽笛声回眸一笑，年轻男人背后拥抱时身体的颤抖嘴角的惨笑，终归渗出了血肉。

一旦打上标签，她们的一切都可以被预见。所以，两个女人面对面的那场戏，现在看来是整部片子里最多余的。那些心照不宣的不堪，被两个女人用言语捅破，反而变得虚假。

（四）

男人。很意外，这次重看最被触动的一处，居然是张学友把车卖了，将厚厚一沓钱放在露露面前。

尤其这一幕发生在大雨滂沱之后，张学友发狠扇了她好几耳光之后。既然扇不醒你，那就和你一起跳下去，甚至跳得比你再快一点，这样才能接住你。

露露对着那沓钞票大哭，也印证了我对她的一个印象：对自己在旭仔面前的卑微，她是自知的，是可以骄傲却选择了丢盔弃甲。她从张学友身上看到了自己，才会悲从中来。

（五）

而你有多美、有多好，很多人都说过，我也说不出更好的赞美了。我反而要坦白，你最经典的台词，我其实并没有读懂。

这15年，我看到了你的死，身边人的死。成千上万的死，如蝼蚁般的，惨烈的，无辜的，罪有应得的，活够了的，夭折的……

我说不清楚，我没有读懂的是什么，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熟悉到几乎能背下来。

尤其反感将这句台词和你的自杀联系在一起，把你歪曲成人生如戏。你不是阿飞，不是旭仔，不是什么没有脚的鸟；没有脚的鸟不美，文华酒店门口的那摊血不美，折磨你的所有痛苦和煎熬，都不美。

不需要鸟，不需要脚。不需要飞，不需要下地。

死就是死，不需要任何隐喻。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从一开始飞就可以飞到死的一天才落地，其实他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这只鸟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