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般的父亲，如山般的父爱

周六，七点不到，电话就响了，是父亲打来的，很客气地问我有没有空，能不能来家一趟。好像有事的样子。

其实，父亲是没有什么事情的，最近两年来，如果我有两天不回去的话，父亲就会打电话。我知道，这是因为，父亲真的老了。

老了的父亲，头发已花白，背也有些驼了，走起路来脚都抬不利落了。这两年身体不好，对孩子们很是依赖，我若两天不去家里，他就会打来电话，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可每次去后，他总是说他的身体怎样怎样。我知道，父亲不愿接受身体不好的现实，也想通过自己的反复诉说让孩子们重视，每每这时，我总是很心酸，很自责。这两年来父亲已几次住院，最近腿又有些栓堵，医生建议手术，而父亲执拗地说：我现在不做，我要六月份再做。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姑娘高考完。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亲68年参军入伍，几年后，同去的三百多人里有两个人提干，其中就有父亲。提干的喜讯传到乡里，乡政府敲锣打鼓地把喜报送到家里，一家人很是风光了一回。现在父亲提起此事仍是满脸的喜悦和自豪。我知道，父亲之所以成为三百多名新兵中最早提干的，是因为他的吃苦肯干。父亲干活是从不惜力气的。

父亲81年从部队转业回到了家乡。父亲刚转业时，在单位是个中层领导，但父亲的耿直、木讷、不通世故让他没有向上发展，而随着一些自己曾经的下属成了自己的上司，父亲很是失落。那一时期，他总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在烟雾缭绕中或沉浸在过去的风光，或无奈于现在的失意。而他也很自然地把希望转而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

那个时候，初中毕业后的第一选择是就业，然后带着工资再去学各种相关知识，拿各种相应的文凭。许多有门路的人会提前为孩子安排好工作，等孩子初中一毕业就去上班，甚至有人让孩子提前退学上班，哪怕孩子的成绩很好；没有门路的才会让孩子去上高中。我就是父亲没有办法才只好去上高中的。

从我上高中第一天起，父亲便开始发愁。几乎每一晚上，当我学习时，父亲要么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要么他就去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直到我去睡觉。我不知他是怕我懈怠，以此来监督我，还是怕我独自熬夜于心不忍。但我清楚，父亲更怕我考不上大学他无力让我就业，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对我的关心。他以为他这种陪伴会给我鼓励或安慰，却不知他的陪伴让给我的压力有多沉重。我不知烟雾里的父亲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理，但在我却是如山般的压力。高三那年他尤其严重。春节刚过，他就催着我从奶奶家回来，而以往我总是住到开学的前一天。也许是积累已久的压抑、怨气，我的眼泪喷涌而出。心疼我的奶奶对父亲大加责备：连个年也不让孩子好好过了？考上考不上大学就差这几天了？再说了，考不上学就不能活了？没见过这么逼孩子的。碍于奶奶的面子，父亲没好对我发作。

那年我成为学校考上本科院校三人中的一人。接到通知书的时候，父亲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而我却大哭了一场。

在心里，我对父亲有许多不满，但我也知道父亲的不易。父亲不懂什么大道理，甚至还有些狭隘、固执，目光也有些短浅，可是他以他的踏实勤劳默默地支撑着整个家。

我上大学后，妹妹正好上高中，尽管那时我每年的学费只有150元，生活费还是学校发放， 但开销还是大了起来。父母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卖些文化用品，虽然赚钱不多，但多少缓解了一下家里的经济情况。

我大一那年暑假，也就是小店刚刚经营了一年，房东要涨房租，这意味着小店利润无几。权衡再三，父母决定另找店面，而房东见此，则要求我们在一天内搬完。父母什么也没说，带着我们把那些铅笔、橡皮等小而零碎的东西装进纸箱。那天，我们一直忙到深夜。而这次父亲却没有已往的愁云，他甚至始终带着笑容，还不断地讲着笑话。他是不想让我们看到生活的艰辛呀！

父亲很节俭，平时吃饭，他总是让我们吃新鲜蔬菜，而他自己吃咸菜，然而每每这时，我们便都抢吃咸菜。这样，虽然蔬菜不多，却会常常剩下。父亲单位有制服，他就从不买新衣服，有一年，特别时兴穿呢子衣服，父亲说：等明年，咱家一人做一件。可是，他始终没有兑现他的诺言。身为国家干部，可单从穿着上看，他真像个极土极土的老农。父亲节俭得甚至有些苛刻。有一年家里买取暖用煤，他几乎跑遍了全城比较价格，最后找到一煤站，一斤便宜一分钱，条件是，自己弄走，不管送。就为了省20元钱，父亲用脚蹬三轮车自己装卸拉了整整十趟。

父亲退休后也没在家闲着，而是到一家私人企业打工。我不知道父亲在那里具体做什么，可我能感觉出来，那决不是轻松的活，每次回来，父亲满脸疲倦，满身尘土，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抽支烟，。有时我劝他别去干了，他总说趁着能动，能挣点就挣点。

父亲是孝子。奶奶生病时，父亲作为长子，他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弟兄三人分摊医药费。而是独自一人全拿了，每到周末他必定回乡看望父母。开始他骑一辆永久自行车，一骑就是一个多小时，除非大雨大雪，小风及小雨都不能成为障碍，后来买了摩托车，如果周日上午有事没能回去，他在这一天必定挤出时间回家看看。

父亲对自己苛刻得到了吝啬的地步。可我在外上学，他总是给我较充足的钱。而我买东西时，总会想起父亲补了又补的袜子，种种念头便在一瞬间消失了。当同龄的女孩子在大学校园里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时，我总是那么两件仅供换洗的衣服，即使我自己做家教挣一些钱，也舍不得多花一分。这在我内心深处也是有不少遗憾的。我觉得青春岁月里的靓丽是最美最难得的，而自己在最美好的时候错过了最美的自己。这种心理让我在妹妹上大学后尽我所能地给妹妹买女孩子应有的东西。

在我眼里，父亲如山般厚重，父爱如山般沉重。父亲以自己并不坚实的肩膀支撑着家，以他的隐忍、克制默默地努力做着自己的事情。而他的隐忍和克制深深地影响了我，每当我有些懈怠，眼前就会浮现出父亲那眉头紧皱的脸。可以说是父亲的影响让我沉静稳重，踏实持重也让我严格地要求束缚自己，成为一个具有较强约束力的人，不会放松更不会放纵自己，可是，也正是父亲的要求影响让我过早地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也拥有了太大的压力。我知道，

作为长女，父亲对我寄寓了太多的期望，也正因此，无论我怎样做，都会对我有太多的不满意甚或失望，而这，也让我的内心倍感压抑。有时，我都不愿去面对父亲，面对他的失落失望与无奈，生活中太多的美好都因为他这样的情绪过虑掉了。好在，我已成长，能够较理智地对待生活中一些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的一些事情，我现在总是告诉自己：对生活一定要悦纳，美好的，抑或不美好的。

所以，对父亲，我也是悦纳的。无论多忙，父亲节，一定要回家看看。